第二章
锦绣华苑离租房不远，徐路慢跑十几分钟就到了，这也是为什么他能知道这里招人的原因。这小区有些老管理比较松散，物业经理姓黄，装模作样板着脸讲了几句废话，接着队长又讲了几句规章制度，徐路算是能正式上岗了。
接下来，徐路便傻呼呼的跟着另一个外号叫二傻的大个子去站门岗，这二傻一脸的憨厚，口齿也不是很灵便，别人当面喊他二傻他也呵呵笑着答应不生气，搞了半天徐路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值班牌子上也用粉笔写着二傻两字，正好顶在“徐路”二字头顶上。
既来之则安之，这二傻也暂时算是他便宜师傅了，徐路免不得提前掏干净口袋，买了包便宜烟来联络联络感情，那二傻乐呵呵收了。没说什么。
整个一上午，二傻也就是向徐路示范如何站跨立，如何立正、如何敬礼，也就是业主车没来之前，背手跨立，业主车来了走了都要立正敬礼，而徐路就升起栏杆放行。
二傻示范讲解了几次之后，又让徐路演示，结果出乎他意料，光一个所谓的外式跨立就折腾了好几次，什么左手手心要对正右手腕关节啦，背手拇指的根部要与腰同高啦，折腾得不得了，偏偏这二傻一根筋，好在徐路从小也是练过的，他拿出当年站桩的精神卯起劲学，折腾几个小时之后，勉强能出师了。
很快，就是徐路上场了，二傻拍了拍他肩膀，躲到后面岗亭里去了。
徐路背手站在那里，树荫下阳光不是很浓烈，但他觉得自己耳根很热，脑子里更是一团乱麻，一时间想到当年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母的殷切期盼，盼望着自己就此飞出山村，要是他们知道，曾经被亲朋乡邻羡慕的自己、给他们面上争光的自己、他们想象中天之骄子的自己、现在居然给人当保安看大门会做何感想？
要是那个大学3年，暗恋的本地女孩突然发现自己在这里站岗，那该怎么办？
要是被同学看到怎么办？要是被熟人看到怎么办？
徐路脸上在烧，一时间恨不得扒了这层皮，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拔腿就跑。
但最终，徐路还是坚持下来，他咬着牙，挺着腰，背着手，昂着头，跨立着！即便是一根筋的老兵二傻也无法挑剔！
但此时此刻的徐路心中还有一点点奢望，奢望眼前的街道上不要拐进来哪怕一辆小车。
现实就是这么冷酷，很快一辆黑色宝马X4缓缓停在了徐路面前。
“啪！”来不及犹豫，徐路几乎是下意识的左脚迅速收回、与右脚靠拢并齐，同时两手放下，接着右手取捷径迅速抬起，五指并拢，手指几乎碰触到了帽檐，向着小车敬礼。
“哦，新来的？”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她笑着说，“很精神嘛……”
“是的。”徐路回答。
坐在驾驶座上的同龄年轻人戴着淡橙色白宽边太阳镜，打着骷髅耳钉，头发染得很妖气，他抬头有点诧异地看了徐路一眼，伸手刷了下业主卡，接着栏杆缓缓升起，宝马宽扁的银色排气管里冒出淡淡白烟，无声无息地开进了小区。
“啪。”徐路回复了跨立姿势。口腔里有些微微苦涩。
于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徐路机械的张腿跨立——合腿立正——举手敬礼——如何又张腿跨立，最初的那点苦涩和羞涩渐渐变成麻木，然后连麻木都没有了，变成潜意识中的动作。
此时此刻徐路忽然觉得自己非常理解那些下水的小姐，他觉得自己和她们没有什么多大的区别，就是连动作流程都如此相似:张腿=》合腿=》张腿=》合腿……
一次又一次，徐路甚至根本没去注意，那些是什么车，车里又是什么人，那些人又用的是什么样的眼光，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天色逐渐暗淡。
“小伙子不错，”观察了一阵子的物业黄经理表示比较满意，“争取早日转正哦！”
“谢谢黄经理！”
……
浑身僵硬的徐路终于回到了群租房里，在床上躺了一个小时才回过神来，摇摇晃晃地往厨房走去，想烧点水给自己泡两包方便面当晚餐。
“徐路哥，你又吃方便面了？”房门打开的同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了进来，看来是赵小眉回来了。自从姓卢的和姓孟的搬走后，这群租房里就有点安静了，除了徐路和赵小眉，就只有一个同样以方便面为生的程序员，这个自称三级码农的深度宅男平日都是一张惨白脸，脸上除了偶尔遇到赵小眉还能有点血色，基本和僵尸差不多，但这段时间也回老家了。所以偌大一个群租房，破天荒只剩下了徐路和赵小眉两人。进入新十年以来，猛涨的房租已经赶走了大多数人。
“徐路哥，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赵小眉把提着一个粉黄色的保温饭盒捧到了徐路面前，“猜猜，有什么东西？”
“哇……谢谢小眉妹子！”徐路立刻推开方便面，“我闻闻……是不是鸡腿？”
“呵呵，徐路的鼻子真灵，”赵小眉眉开眼笑，“比发财还厉害！”发财是火锅店养的一条小土狗，很受员工们欢迎。
“好吧，拿狗取笑我，你等着。”徐路揭开饭盒，果然是两只鸡大腿，还有几个鹌鹑蛋，以及咸菜，“哇，这么丰盛啊。”
“是啊，今天老板生日呢。”赵小眉笑着说，“徐路哥，快吃，不然凉了不好吃！”
“恩恩……”徐路埋头大吃起来，“味道真不错，不愧是小眉妹子给我特意带的。”
看着徐路狼吞虎咽的样子，赵小眉清亮眸子里有些湿润，眼眶微红，不过她飞快别过头去擦了擦，接着柔声说：“徐路哥，第一天上班累不？同事人好么？”
“你徐路哥是什么人，当年从小可是练过几年功夫的，这点算什么。”徐路便咬鸡腿边回答，“就是师傅有点愣，外号叫二傻。”
“呵呵呵呵，”赵小眉听了乐不可支，“你该叫三傻还是小傻啊？”
“那你就是傻妹！”
“谁是傻妹，我又不是你二傻师傅徒弟，又不是你妹……”赵小眉白嫩双腮沁出酡红，在灯光下很是诱人，徐路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快吃！快吃！我还等着洗碗呢。”赵小眉小脸更红了，她借口洗衣服走开了。
女孩虽然离开，但空气中还留着淡淡的香味，徐路忽然怔了怔，忽然想起了这些日子来赵小眉各种对自己的好，只觉得自己口中的饭粒格外香甜起来，一天的灰暗也似乎在这温馨时刻里逐渐远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