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初平早早起来,一来她平时在宫里早起习惯了,每日都早起举石锁练剑术,二来住在寺里,什么叫晨钟暮鼓,这晨钟竟比宫里还要早,一阵响动,她还能睡得着么。
春晓却起得比她还早,已经打了热热的洗脸水,初平看着她圆圆而充满朝气的脸,甚是感激。昨晚与春晓攀谈,得知她兄妹俩姓白,兄长名唤白颜,乃是西域还要往西的什么汗国人,初平实在想不出来西域往西是何种国家。春晓道此国国王是蒙古成吉思汗的孙子旭烈兀,他的同母兄弟还有忽必烈,阿里不哥,蒙哥。蒙哥就是去年在川地被宋军飞石击死的蒙古大汗,他死后,忽必烈撤军回蒙古与幼弟阿里不哥争汗位去了。旭烈兀因汗国远离蒙古,也不会去争汗位,但是蒙古各贵族都在站队,他是支持忽必烈的,已派使臣去了蒙古见忽必烈,也因了蒙古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争位,形势不明,他已经暂时停止西征,撤回到了波斯。白家兄妹俩本是蒙古人,因父亲随旭烈兀西征,他俩也在西域长大,但家中有汉人儒生西宾,中原的汉话能说能听,一直听闻江南繁花似锦,临安百业兴盛,心向往之,趁此暂时停战间隙兄妹俩来宋都临安游玩。初平听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讲到西征的事讲得甚是条理清楚,西域风情,听得津津有味,但听她讲到蒙古人如何征服城邦,杀人无数,如何在大食城破时把国王用毯子裹起来,然后蒙古人纵马踏死城主国王,一直到征服黑衣大食全境,顿时目瞪口呆,心中生寒。
她又问昨天其他几个男人是谁,春晓道那几个人是路上遇到的北方商人,因与白颜投机,大家目的地都是大宋都城,因而结伴而行。那个四十来岁给初平包扎的叫罗天益,听闻是个大夫,师从名医李东垣,张大与张二则是兄弟,还有个叫王鄂的老者,都七十岁了,年老体弱,昨天呆在客栈,没有来爬皋亭山。
初平听她讲了一路风景与经历,只说他们是沿着当年汉朝张骞之路反向而行,一直到长安,过潼关,越大散关,穿千里中原,沿江淮一路向东南,,想必路上是艰辛万分,但是听春晓只讲路上的风光,丝毫不提如何艰苦,不由心下暗暗佩服他兄妹俩吃苦耐劳。
用过早斋,众人与里正侯了一小会儿,大约辰正一刻左右,临安府汪大人带了一队衙役和几个巡捕书吏仟作也到了。初平听皇后说过,临安府最是难当,天子脚下贵人多,很难平衡各位贵人的利益,顺得哥情失嫂意,很容易得罪人,但是汪大人却是官声甚好,虽然朝庭有律例,发现命案,临安知府必定要到现场,但汪大人今天能早早来皋亭山,也算是勤政爱民。
汪大人先找了初平几个问话,问到初平是皇后宫中人,也是客气了许多。这时仵作已经来回话,道已粗粗验过,此白骨生前应是女子,肋骨有两根断了,似乎是被人踢断,逃到此处,躲在草丛中,但是因肋骨断了刺入心脾,疼痛而死。但这只是推测,因为这具白骨至少存在十年以上,也就是说人死了至少十年。说完,仵作又递上一个残破的包裹,包裹里有个褪色的锦囊掉了下来,汪大人低身捡起,锦囊里有一块玉牌。
初平一见锦囊,脸色大变,连忙凑前,说道:“汪大人,我能看看此玉牌么?”
汪大人把玉牌递给了她,道:“莫非初平姑娘认识此玉牌?”
初平回道:“回大人,这是宫女离宫时宫里赏赐的玉牌,玉牌上刻着是哪个宫、宫女姓名及出宫之年,有此玉牌,如路上遇困厄,可找当地官府寻求帮助,到乡可凭此玉牌家人减税十年,如遇到歹人杀害离宫宫女,抓住就是死罪。”
汪大人点头道:“正是”。
她细细地辨识着玉牌上的字,喃喃道:“信美,相宜,淳佑七年?”
汪大人接了过去,仔细观察了,点头说:“是这几个字!宫里的规矩下官不大清楚,烦请姑娘回宫帮助询问一下。”说完,命人把白骨抬出来,送到义庄,过几日找到家人,再接回家安葬,如还是找不到家人就只能埋葬在义冢了。
承平之世,最多的是闲人,听得有白骨,山上已经围了一圈的人,估计明天瓦子里的说书人又有新料了,不知道到时候会如何胡编乱造。汪大人与初平他们往山下去,初平仍是由白颜背着,汪大人却在山道上遇到两人,不由作揖谈了几句。
初平见了,也不由地打招呼道:“文状元,文状元!”那名男子听到有女子叫他,但他不甚认识初平,又见初平被一男子背着,形状难看,不由地皱了眉头,竟然没有理她。
此男子面如冠玉,目如点漆,虽然面目比女子还俊秀,但眉宇间却是英气勃勃,真是相貌堂堂。春晓见那男子,似乎一见倾心,脸不由地红了,但是到底偷偷看了那男子好几次。也许多女游客小姐们故意走前走后,拿眼相他,胆小的红着脸看,胆大的直勾勾从头看到脚,不知道明天临安城里又要增加多少害了相思病的小姐呢。有那三十多岁的泼辣嫂子说道:“文状元真真是好相貌儿,看看他,再看看我家那老头,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一堆烂污泥,官家去年还开什么假科选一个周状元去配公主,放着眼面前的文状元才是公主的相配啊。“
初平对众人介绍道:“他是宝佑四年的状元,就四年前吧,官家很喜欢他,但是刚中状元不久他父亲去世了,去年刚刚守完三年丁忧,回朝任宁海军节度判官。当年他中状元,一群宫女都躲在内宫偷看他呢,都道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英俊又如此有才华的男子。官家想把公主嫁他的,但是他却道已订亲,糟糠之妻不下堂,生生把官家的念头给打回去了。否则去年就不会为了公主单单办一个科举,实为选婿。”突然她住了口,直想把自己的舌头给拨下来,怎么如此多话呢?
她又道:“文状元旁边那人,我倒不知道了姓甚名谁啦,看那个打扮,想来也是个哮,哦,你们不知道,哮就是那等酸文假醋的书生,下次我带你们去瓦子看戏你们就明白了!我最见不得那种人,和他们讲个话都会全身汗毛倒竖的。”
张大张二笑了,连罗天益都忍不住笑骂:“听得宫人都是谨言慎行的,你怎如此无状!”
山下已经停了一些马车,初平与春晓上了马车,白颜张大等人骑马,跟着汪大人的轿子缓缓回城。
进了临安城,汪大人自回衙了,白颜坚持要送初平回宫,路上只见街道热闹非凡,忽然见到一位骑马男子,初平忙喊:“昕兄,昕兄!”
因初平是在车里喊,那人只听到初平声音,却看不到人,不由东张西望,看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到底是谁在喊自己。后来果然看到初平了,不由纵马过来。
初平问道:“昕兄,今日是出宫公干么?”
原来这位昕兄是服侍官家的,名为李昕,为人最是妥贴,道:“初平回来了啊,我今天出宫宣旨,事情办好了,想着三元楼的猪胰胡饼,羊脂韮饼还有婺州酒水,口水快流下来了,所以想去祭祭我这五脏庙咧。”
初平笑道:“吃这些重味食物,昕兄也不怕服侍官家打个嗝,熏翻官家呢。”
李昕也哈哈大笑,笑完了,已经到了和宁门口,初平下车道别了白家兄妹及罗天益张氏兄弟,问清他们所住的客栈,道后天要来请他们喝酒致谢。
李昕让小太监们找了一顶小软轿,飞快地抬着初平,一起先到慈元殿。
皇后看到初平,对她的脚伤肩伤甚是关切,看到无关碍才放心。听得她道白骨旁边的玉牌,点点头,说:“是了,当年信美堂好象是有这么一个宫人,我会让尚宫去查一下,一会儿让汪大人把包袱整个送进宫来。这个你不用费心了。好好养伤。”
说完看李昕似有话要讲,皇后屏退了左右,说:“初平是自己人,你说吧。”
李昕施了一礼,说了今日公出的事儿。
原来昨日唐安安睡了怡然堂故贾贵妃的床,不仅引得公主大闹,而且阎贵妃也是醋海翻波,晚上和官家撒了好一阵子娇,官家答应赏赐她许多珠宝,可是阎贵妃却不答应,非要官家答应赏她与众不同的,官家想不出,她才说她的功德寺正好缺梁柱,现在看上了灵隐寺的晋代古松最是合适,要砍了灵隐的古松做梁。官家也被她吓了一跳,但是禁不得她软磨硬泡,又见她花容精致,一时色迷心窍,竟然答应下来,今天又被她缠着,只得让李昕去灵隐寺宣了旨,说过几天要砍这棵古松。
但是官家也知道砍了灵隐古松,定会惹怒御史们上表,因而希望李昕宣旨回宫时能偷偷去皇后处告知此事,让皇后想办法马上弹压阎贵妃打消此念头。李昕正头疼宫中人多眼杂,回宫如何能“偷偷”地去皇后处,可巧初平带伤回宫,他就借送初平为名,光明正大地去了慈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