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回绮画楼的路上,绣兰早已经没了欣赏美景的心情,满脑子都是夏姨娘的那句话“你可愿到我知香阁来”。
她心中疑惑,无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一个姨娘,为什么会看中她一个小丫鬟。甚至还要冒着得罪大夫人的风险,讨要一个哑巴。她自问,自己并没有什么地方,值得一个姨娘看重。
“绣兰!”
听到有人叫自己,绣兰这才暂时将心中的疑惑压下,敛了敛神色,抬头朝着声音来源的地方望了过去。前面不远处,正有一个穿着绛紫色衣裙的女子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来人是绮画楼新提上来的二等丫鬟碧潭。
碧潭看着绣兰,眼中一闪而过不屑,接着又一脸笑意的朝着她走了过来。绣兰看着面前的人,心中好奇,她们二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这人大老远的就认出了自己,并且叫住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
绣兰走上前,一脸恭顺的对着碧潭福了福身,然后便好奇的看着她,等着眼前人开口,为其解惑。
碧潭脸上带着笑,但是笑意却并未打眼底。绣兰觉得,她眼中似乎带着一股疏离,一种莫名的敌意。
碧潭伸出手一把拉住了绣兰,热情的说道:“这次你算是咱们府上的大功臣了。”她说的没头没脑,绣兰疑惑的看了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脑中灵光一闪。“大姑爷很喜欢你做的水果粥,已经都吃光了,大姑奶奶心中欢喜,求了大夫人,说要给做粥的人打赏呢。”
绣兰听到这件事情,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惊讶。宋学明会喜欢她做的粥,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走,大夫人还在命人找你呢。大姑奶奶和大姑爷也都很好奇,这个会做水果粥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碧潭拉着绣兰便朝着绮画楼走了过去。
绣兰听到碧潭的话,心中却有些乱糟糟的。想到要见到宋学明,心中说不出的复杂。这一刻终于到来了。他会有怎么样的表情?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会不会想起当年的她?
就在绣兰还胡思乱想之际,两个人已经来到了绮画楼的楼下,早有候在门外的丫鬟看到了二人,便进了花厅禀报。等到她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花厅的珠帘恰好从里面掀了开来。
出来相迎的是一身鹅黄色衣着的玳瑁,她一眼就注意到碧潭身后的绣兰,撇了撇嘴角,这才对着身前的碧潭道:“姐姐可算回来了,夫人已经等了多时了,刚刚又让凤清姐姐出去寻你了。这会儿子还没有回来呢。”
“都是我的疏忽,倒是让凤清姐姐受累了。”碧潭一脸的自责,“好了,还是赶紧进去吧,免得再让夫人等着。”
“嗯。”玳瑁掀着帘子,请碧潭走了进去。绣兰紧紧的随着她的后面,正打算走进去的时候,拿在玳瑁手里的帘子却“哗啦”的一下子,落了下来,打在绣兰的身上,串串珠帘发出噼啪的响声。
绣兰皱了皱眉头,眼睛瞥了一眼满脸得意的玳瑁,心中虽然生气,却知道自己不能和她一般见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绝对不能在这样的小事情上,得罪了小人。从而让大夫人对自己不满意。
更何况,自古就有“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这句话。当初自己为了玉乔能够顺利的进福云楼的事情,拦下了她,没有让她在锦钗面前多言,已经算是得罪了她,从那以后,她没少给自己下绊子。既然知道她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以后自己躲着点便是,没必要和她再生隔阂。
玳瑁见绣兰脸上没有任何的愠色,整个人不觉得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等到绣兰的身影从自己眼前消失时,她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抿了抿唇角,哼了一声,也随后走了进去。
花厅很大,里面的装饰,更是极尽奢华,这是绣兰早就知道的。可是时隔多日,如今再一次踏进这样的地方,她的心境与以前变得更加的不同。望着上好楠木打造的桌椅,墙上的名人字画,绣兰微不可察的扬了扬唇角。
阮府现在的荣华富贵,早晚有一日,她会让他们全部都失去,十年前欠他们董家的债,她一定会讨要回来。眼角扫到坐在两边座位上的青蓝色袍脚,绣兰整个人都僵了僵,心跳不自觉的加快。
是他!
青蓝色,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十年了,他还是没有变吗?当初的喜好,如今依旧!只是往日的情义,早在自己上了断头台,而他与阮佳靓订了婚事的时候,便恩断义绝。
“碧潭见过夫人,大姑奶奶,大姑爷。”耳中听到碧潭的请安声音,绣兰才从回忆中渐渐的缓过神来,也朝着上座的大夫人华氏福了福身,然后便低垂着头,恭敬的站在了那里。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这拥有一颗七巧玲珑心的人儿,究竟是长成了什么样子。”大夫人脸上带着笑,微微的眯了眯眼睛,望着站在前面的小丫鬟。看那样子,也就只有十一二岁的年纪,额头上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楚容貌,一张小脸,只有巴掌大,却看着甚是可人儿。
绣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抬起头,目光却不自觉的朝着右边扫了一眼,只是这一眼,她便再无法思考别的事情。宋学明静静的坐在那里,他变了,与记忆中的温润如玉不同了,他比十年前更成熟了一些,人也更沉静了些。
而在绣兰打量宋学明的时候,对方也正抬头打量着她。绣兰清楚的注意到,他在看清自己的容貌时,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
他…在失落吗?是因为什么?
因为自己并不是他心中所期待的那个人?因为自己不是他的董晓婉吗?
呵,多么可笑?
难道他已经忘了吗?董晓婉早就已经死了,早在十年前的时候,就在法场上被人砍成了两段!
宋学明确实感到很大的失落。早在看到那碗水果粥,看到与水果粥一同端上来的桂花糕还有栗子酥的那一刻,他的心,就已经不能平静了。曾经,在这个世上,除了他的婉儿,再没有人知道那样的做法。
十年中,他曾多次让人模仿着做那样的吃食,可是却从没有人能够成功。可是如今,在这里,竟然有人做出了与婉儿当年做给自己的水果粥一模一样的味道,这样的事情,让他如何不激动?
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想要见一见那个人,他要确定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婉儿。十年了,他一直觉得他的婉儿还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他过来将她接回自己的身边。
他已经苦苦思念了十年,每一天都在折磨中活着。每天夜里,他的梦中总是出现婉儿头被砍掉的那一刻,她望着自己,死死的盯着自己的一幕。她恨自己,她恨自己娶了别人,将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抹杀掉。而梦中的断头,总是仿佛在说:“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死,为什么你不替我报仇?”
宋学明的双手,紧紧的抓着椅子把手,两只手的指节都已经泛白,一颗心仿佛坠入了谷底。在看到面前出现的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孩子的那一刻,他原本变得火热的心,就已经彻底的死掉了。
她…那个可以做出水果粥的人,并不是他的婉儿!事实再一次残酷的告诉他,他的婉儿早就已经不在了,早就在十年前被奸人所害,失去了生命!
绣兰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宋学明的身上,所以,她清楚的注意到宋学明情绪的变化。看到他双手指节的苍白,看到他面色的灰败。她心中冷笑!只觉得这样的宋学明,是那样的可笑!
这仿佛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活了两世,第一次觉得原来世上还有这样可笑的事情!一个抛弃了自己的男人,如今再一次看见自己的时候,不但无法认出自己,竟然还对着自己露出那般痛苦的表情。
这是多么的讽刺?
大夫人脸上却一直带着笑,看着面前的小丫鬟,心里说不上的欢喜。虽然她是一个哑的,但是却有一颗玲珑之心,能够将自己的这位姑爷侍候的满意,能让自己的女儿开心。这真真是大功一件!
“你叫绣兰?”大夫人出声询问,绣兰听到华氏的问话,这才收回思绪。抬头看向大夫人,见到后者正对着自己微笑,绣兰心里一乐,面上带着恭顺的点了点头,便又垂首立在原地,样子相当的恭顺。
大夫人看着甚是欢喜。她转过身朝着一边坐着的姑爷和女儿笑着说:“你们看,我府里的这个小丫鬟,可真是不错!模样好,又是个聪明伶俐的,真真是让我心生欢喜呢。”
阮佳靓因为绣兰做的水果粥,将自己的夫君哄得甚是开心,自然而然的便对面前的小丫鬟欢喜几分,早就想对她好好打赏一番,如今听到母亲的话,自是明白是什么意思,便开口笑着道:“这还不是母亲您的功劳吗?府里的小丫鬟,个个都是这般聪慧的,咱们阮府只会越来越好!”
“不过,如今这小丫鬟既然立了功,自然也是应该要赏赐的,这才显示出母亲您赏罚分明,治家有道嘛!”阮佳靓脸上带着笑,眼睛扫了扫自己的丈夫。只是后者却一直低着头,并没有看自己。她心中有一点失落,不过也就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往常的笑脸。
大夫人听着女儿的话,虽然心中知道她是在恭维自己,可是心里就是开心,哈哈的笑了笑,又看向了女儿身边的女婿,复又问道:“如今这叫绣兰的小丫鬟,将姑爷的病治得好了,可是立了一大功,不知道姑爷打算怎么赏赐呢?”
听到华氏问自己,宋学明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头,复又舒展开,这才抬头说道:“岳母可是折煞小婿了。”他说,“这个丫鬟,本是岳母府上的人,如今做了什么有功的事情,自是应该由岳母赏赐,小婿又岂敢代劳?”
听到宋学明的话,大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对着女儿露出淡淡的笑,这才说道:“姑爷说的也在理。”这才又看向面前的绣兰。小女孩儿虽然长得很小,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可是却也能够看出她那张美丽的容颜,将来定也是个小美人。这样的孩子,是个哑巴,真的是可惜了。
如果是一个会说话的,自己留在身边,定也是一个得力的,可是…是一个哑巴,有口不能言….大夫人皱了皱眉头,眼睛看向了身边恭敬立着的锦钗,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吴妈妈,最后目光又落回了绣兰的身上,嘴角微微的上扬,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她说:“既然大姑奶奶和大姑爷都这样说了,我要是不赏赐你,也说不过去。”她看向绣兰,开口道:“从今以后,你就是咱们绮画楼的二等丫鬟,在大姑奶奶在府上的这段时间,就先到梅园去伺候吧,等过段时间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