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春风送暖,花儿开遍了道路两侧。2007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的早,大街小巷上,大姑娘小媳妇的花裙子也如同花朵般争奇斗艳着。
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可是,不河蟹的景色也在不远处呈现着。
高耸的烟筒冒着滚滚烟尘,拉货的卡车在其下穿流不息,小地方的钢铁企业厂房凌乱,整个格局就如同一个大烟鬼的丑脸。
丑是丑了点,众多的钢铁企业却是安武市的经济支柱,上了规模的也为数不少,如果用降龙十八掌来拍的话,刚好一掌拍一个。
因此,这个名叫安武的城市经济发展迅速,已是全国百强县之一的它又打出了迈向中等城市的口号。
富豪在这里不断的诞生着,同时,穷人显得更穷。相对论,真是无处不在。
如果穷人还要再区分的话,那恐怕也只有男女老幼之别了。
有这样一个年轻男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就连名字也很普通,名叫范通。他是一家钢铁企业的工人,毫无疑问,也是众多穷人中的一员。
夕阳西下,到了下班的时候,一身工装的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车间的大门,和同样贫穷的工友一起向塞满了各类摩托的车棚子走去。
“爷爷,孙子来电话了……”范通的手机铃声在兜里开始响起,声音震耳,引起周围的工友们的侧目。
“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范通和工友们都很熟悉,不由的开了个小玩笑。
“切……”周围嘘声一片。
待工友们扭转了头,他才掏出手机,直板的、按键的,手电筒、验钞机,普通又另类。
“喂,谁啊?”由于范通舍不得开来电显示,接通后,直接了当的问道。
对方开始讲话,通话音很小,和闹人的来电铃声截然相反,可见他这款菲尔普斯山寨防水机的廉价与劣质,或许也只有习惯了这款手机的他能听见。
挂了电话后,只见他还算帅气的五官开始难看起来,眼泪在眼眶中不停的打转,神色黯然,就连腿都有些软了。
电话是一家医院打来的,传来的是一个噩耗,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病情突然加重,已处在了生命的最后时期,医生让他火速赶去见其最后一面。
奶奶的身体本来很好,在几年前还能做些零活供他上学呢,可是最近几年却一年比一年差,吃的药也越来越多,一年前确诊为肝癌晚期,化疗做了不少,头发也掉的几乎没有了。
范通愣了一会儿后,反过神来,迅速的找到了他的坐骑,猛蹬着向医院处驶去。
其他工友都有摩托车或者电动车,他只有这辆一个脚蹬子好使的自行车,但却愣是让他骑出了近乎奔驰的速度。
这辆飞鸽牌老爷车还是他从未见过面的爷爷留下的,至于他的父母的印象也只留在了他五岁以前的记忆中。
奶奶曾说:他父母不是死了,而是去南方赚大钱了,有一天会回来的,还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呢。
可惜,老人家临死前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范通也不敢奢想自己能过上锦衣玉食的腐败生活,只想有一天能见到他的父母问一下,为什么抛下他和奶奶这么多年。
医院到了,离他的工厂不远,他直接扔了车,锁也没有锁,就向病房跑去。
奶奶生病已经很长时间了,他每天下班都来照顾她,所以走的是最近的路线,很快就来到了病房。
医生已在病房中等候多时,见到范通摇了摇头便走了出去,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有旁边仪器上微弱的起伏告诉他,奶奶的时间不多了。
范通很想哭,但是忍住了,来到奶奶的床前坐下,摸着奶奶干枯的手,看着她带着氧气罩的枯黄瘦脸,无语凝咽。
奶奶用另一只手艰难的拔掉了氧气罩,顿时剧烈的喘了起来,范通赶紧给其带上,但是被奶奶推开了,她似乎有话要说。
范通把耳朵伏在奶奶嘴边,听她的临终遗言,心里格外的愧疚,自恨没能力让其接受更好的治疗。
初中毕业后,为了奶奶的身体和家里的经济,本来考上了重点高中的他都没有去上,而是选择了去工厂打工。也许是工资不高的原因,又或许是他不会节省的缘故,总之这几年他并没有攒下什么钱。
“你已经…22了,不能…再…乱花钱了,赶紧…攒钱…娶个媳妇,奶奶…没本事,亏了你了…嗬…嗬……”训斥中夹杂着无限关怀,善良的奶奶同样也心有愧疚。
范通居住的昙城村,几乎紧挨着安武市,可毕竟是农村,年轻人结婚都很早,22虚岁虽然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但是不少已经为人父母,即使不结婚的也大多定了亲,像他这样的单身汉除了傻子就是穷鬼。
好在范通是后者,他赶紧应承道:“年底我就结婚,明年我就添个大胖小子,奶奶您到时候还得抱重孙子呢!”
奶奶听到此话似乎很舒心,剧烈的喘气声也弱了点,又轻轻的说道:“对了…我在家里的床下…有一木箱,里面都是咱范家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你要收好,再穷也不能卖…另外,咱家的宅子……”
那木箱里的东西范通其实早就偷偷看过了,并没有值钱的宝贝,所以并不关心,不过他家的房子够破了,不知奶奶为何会提起,为何又说道一半不说了,于是问道:“奶奶,宅子怎么了?”
但是,他没有得到回答,而是听到了手垂在床单上的声音,和一旁仪器的长滴声。
本来微弱起伏的曲线变直了,他的奶奶也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奶奶!呜……”范通终于痛哭起来,伤心无比。
这时候,看其太过伤心,门外的医生和两名护士走了进来,好言安慰起了他。
“节哀顺便,别太伤心了。”
“人死不能复生,保重。”
……
医生护士们劝了半天,范通还是长哭不起,可见他对奶奶的感情之深。
“范通,请把离院手续办一下,并且付清医药费……”一个不河蟹的讨厌声音响起,却让范通停止了哭声。
哭红了眼的范通抬起头来,看到门外又进来一人,想哭的心又有了。
来人是一中年秃顶男子,是医院的副主任,姓钱,不过毫无医术,专职负责催帐。
虽然被逼债的滋味不太好受,但范通也无法责怪人家,因为他确实欠了这家私营医院很多医药费,而且这家医院可以先用药后交钱,口碑还算不错,于是他只好答应道:“钱主任,我会尽量还的,还望您多宽限几天,你看,办丧事也需要钱……”
钱主任冷笑一下,略有威胁的说道:“那我管不着,交不齐钱就拉不走遗体,太平间的费用也是很贵的,到时候你要付的钱更多。”
那时候还没有新农村合作医疗,看病是很贵的,范通奶奶住院大约欠了医院两万块,对于毫无积蓄的他来说算是不少了。
“好吧,给我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来交钱,你们先把我奶奶送太平间吧。”范通咬咬牙答应了对方,再次看了眼奶奶的遗容走出了病房。
走出医院大门,范通发现自己的自行车被偷了,不由的破口大骂起来。“我草,世界上还有比我穷的,那么破的自行车也偷,祝你早日出车祸。”
骂也无济于事,失去唯一交通工具的他只能步行回家了,不过正好,他可以多些时间打电话给亲朋好友,借些钱出来。
奶奶住院期间,他已经借了一万元,是几个亲戚你一千我两千拼出来的,不是他的亲戚们太穷,而是一个个都怕更加贫穷的范通还不起。
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啊……这次,他的这些亲戚听到范通又来借钱,纷纷以各种理由开始了推拖。
亲戚指望不上了,他又想起了朋友,不过穷人的朋友通常不多,能深交的更少,他反正如此。他的朋友也都是小青年,手中也没什么钱,一通电话下来钱没借到多少,倒是给移动公司集了个资。
回到家,他躺了一夜,但却没有合眼,不停的在思索从哪里借钱,终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第二天的清早,他给厂里领导打电话请了几天假,并且说明了他家有白事要办,没有丧葬费,需要去想办法。
领导怕范通借钱,岔开话题说道:“去年我家也有白事,你好像没有上礼,我作为领导要以德报怨,给你围20元的礼,你先记上,有空再给你。”
领导似乎很忙,电话挂的很快。
范通无奈的笑笑,不过他也没有指望这位领导,而是拿上了房产证来到了医院,扔在了钱主任的办公桌上。
“小范,你这是干什么?”看着范通发红的双眼,钱主任有些害怕,以为范通急眼了。
范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苦笑并无赖的说道:“钱主任,要钱我实在没有,如果这个可以抵押的话,我就找车拉遗体。实在不行,就让我奶奶永远住在咱们医院吧。”
奶奶临死前曾说箱子里的东西不可以卖,却又另外提起了自家的老宅,范通认为,奶奶可能允许他必要时拿来交易,不过他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上。
虽然他家的房子很破旧,可是下面的宅基地值钱,抵两万元的债务是绰绰有余的。
“好吧,如果你实在没钱的话,这个宅子我们医院就接了。”钱主任看出范通是因为休息不好才眼红的,不再害怕,又觉得这生意不算亏本,于是便兴高采烈的说道。
“你好算盘啊,钱主任。不过你好像没有听明白,这宅子可是抵押,欠你们的钱我会在三年之内还清,按银行的利息计算。”范通补充道。
“这……”钱主任又开始考虑起来。
“不行我就走了,行的话就立个字据。”范通催促道。
钱主任再次思考了一会儿,有些无奈的说道:“好吧!”
对方终于答应了,范通心中的一颗石头也落地了。他可不想让奶奶永远留在太平间,他知道,钱主任似乎也不想。
字据立好后,双方各执一份,范通终于可以带走奶奶的遗体去火化了。
几天后,丧事办完,范通也花尽了他银行卡上的最后几千元钱。他现在除了三万元的债务,已经分文没有,成了个十足的“负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