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杨春风没有乘车回去,而是慢慢走在街上。从古董街出来穿过两条街,便到了浏阳市的酒吧街。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两边各色酒吧都点亮了门口招牌,整条街上霓虹闪烁,好一派纸醉金迷的景象。
轻快的爵士乐,清新的乡村音乐,忧郁的蓝调等等从两边的酒吧传来,她干脆选择放空了自己的思绪,闭上眼睛慢慢走着,用心去聆听音乐的深藏的情感。
好的音乐是有灵魂的,最真挚的情感,最激烈的爱恋,最悲伤的离别,此诸种种情绪,都流淌在各种各样的音乐中,在不经意间撼动人心。
听着听着一种淡淡的忧伤浮现在她的心头,捡到灰色石子后五年来的点点滴滴似乎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义无反顾的踏上修行之路,多少次修炼符箓失败被精神反噬疼的死去活来,多少次为了每一点的微小的进步不得不赌上性命在黑暗里摸索。
末法时代,这份修行何其艰难。
无人指引,无人同行,在漫长黑暗的道路一步步前行,义无反顾,百死不悔。
可是她此时不禁想,若是不曾捡到那枚石子我的命运又会如何,考上大学,充分的享受自己的校园生活,也许自己会参加许多社团,交到好多有趣的朋友,甚至或许还会遇上一个自己倾心所爱的人。
光想一想便觉得惆怅万分。
那么,可曾有悔?
这一声疑问从心底跃然而出,如暮鼓晨钟般狠狠击在她的心头。
她停下脚步,按住胸口,一声又一声的叩问本心。
仙道之路,何等孤寂,漫漫前路皆是坎坷,然而千秋万载,多少前辈高士,莫不如此,慨然前行一往无悔。
此心不可述,此情不可说。
可曾有悔?可曾有悔?
不曾!
从不曾!
反复自问,依然只有这个回答,她的心中涌上一种大欢喜和大悲哀,几乎要落下泪来。修道士求的是天地间的大道真理,用自己渺小的灵魂追赶命运的脚步,超越无常。
也许有一天,她会忘记繁花开谢。此间意味,能与谁说。一句不曾有悔,想必便已足够了。
心灵的大门被轰然打开。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静静地站在原地,良久,她终于动了,轻轻摘下眼镜睁开双眼,心中流淌的是一片纯粹而空灵的旋律,整个身心都仿佛如一片羽毛般,在天地间徜徉飞舞,无限的自由,无限的快乐。细细的体味着这一刻的自由与欢喜,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只有淡淡的喜悦包围了自己。
今夕何夕,一瞬已如千年。
完全不想从这一份淡淡的喜悦中醒来,随手将摘下的眼镜抛进路边的垃圾桶,她将手中的小包挂在脖子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在人行道上一步一步的踱着,一旁的酒吧里的歌女正高声唱着,动人的旋律打动多少情肠,婉转的歌声饱含沧桑唱着女儿心底的伤。
走着走着,歌声渐渐遥远,一阵风吹来,道路两旁的梧桐纷纷落下金色树叶,被风一卷,满天飘飘洒洒的飞扬。她饶有趣味的看了一会儿这场“树叶雨”,然后伸出手,其中一片梧桐叶便仿佛受到什么力牵引一样,落到她的手心里。
鼻尖闻到一丝不该有的血腥味,将叶子翻过来,叶子边缘上赫然是一滩凝固的血迹。
她凝视着这一片沾血的梧桐叶,转身向右边走去,走进右边的小道,转过一个弯,正好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撞进她的怀中,带着满身的伤痕。
杨春风身形动都不动,低头看向撞过来的少年,他眉目如画却又神色惊惶面上还隐含了三分恨意。
那片梧桐叶上的血迹就是他染上的。
两人四目相对,不知为何,那少年神色募然一松,觉察到他这丝微小的变化,杨春风心下微微诧异。
直到后来成为朋友后问起,问了好几次,那少年才笑着回答:“因为阿风的眼睛啊”他在心里轻轻说,那双眼睛里带着拥有力量者方才有的从容高贵和无法言说的神秘啊,那一眼让我从此再也无法忘记,从此夜夜长梦不复醒。
那少年一愣之后,立刻又焦急起来,伸手便要扯开杨春风,夺路而逃。杨春风的耳力岂是常人可比,早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叫嚷声“那个小兔崽子往那里跑了,快追。”“奶奶的,等抓到他一定要让枫姐好好调教他几天,让他尝尝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苦头,看他到时还敢不敢跑了。”
似乎这个小子是从某些地方逃出来的呢,杨春风暗自揣测。算了,捡到那枚叶子也算个缘分,那便救他一救吧。
拉住已经跑出几步的少年,那少年怒目而视,要不是怕引来追兵他甚至早就破口大骂了。不理他要杀人的目光,杨春风按住他的肩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心中有了主意,她拉住他腾空而上,一脚瞪在小道左边的墙上,借力再次上跃,过了四五米高的外墙,一脚踩在别人的屋檐上。
站在屋檐上,那少年仿佛被吓傻了,脚下一群凶神恶煞的汉子匆匆跑过。杨春风一笑,拉着他跑到屋檐的另一头,轻轻飘下。
这边已是另一个街区了。
回头看那少年,他依旧半张着嘴,傻乎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杨春风一笑,轻拍他的肩头,一步迈出,便是几十米之遥,她潇潇洒洒的飘然而去。
那美丽的少年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望了一眼天上,隐隐一弯明月如钩,被夜风一拂,身上的伤痕全都疼了起来。他龇牙咧嘴的掀起衬衫查看伤口。看着看着,他突然停下,仰头泪流满面。
生死关头,本已彻底绝望,他甚至都做了被抓回去从此万劫不复的心理准备。他以为这世间本就是残酷的修罗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想只要能活下去,就有一丝希望,为了心中所执,舍了这身皮囊满身泥淖有如何,以笑当哭又如何,只要他不死,总有一天能实现他的愿望。
可是到了最后关头,他依然会绝望,依然会向上苍祈求,祈求一份童话里奇迹。
这一次上苍没有抛弃他。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从天而降,向他伸出了手。
他仰着头无声的哭泣着,为了得救而欢喜,也为了得救而悲哀。
若是没有她的援手,他便能彻底舍弃掉心头那最后一点暖意,将全身染黑,从此可以微笑着欣赏着世间的一幕幕残酷默剧,以后的道路再无顾忌。
可是他毕竟还是得救了,这一点暖意依旧落在他的心头顽强的驻守着他的灵魂,牢牢拉着他不让他向深渊滑去。
幸耶,不幸耶,谁人能知。
前路处处刀枪剑戟荆棘遍布,他所能做的不过是仰起头痛哭一场,然后咬着牙守着那最后一点温暖笑着趟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