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静默,小屋里落针可闻。
仲懿周身的气息一寸寸凉下去,如秋草凌晨上的森薄寒霜,冷冷。
被他揽在怀中的刘瑾,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她太聪明,太无畏,她和他一同争夺同一片江山,将玲珑心思运用于军国大事翻云覆雨……她如此聪慧狡黠铁血无情,假以时日待羽翼丰满,必将如毒瘤般越长愈越大,直到坏他的大业,难以拔除。
这些天来他退得太多……让扬州,千里远赴相救,十几天不眠不休的在山中寻找……事到临头,她却依旧言辞清冷,以似与自己无关般可恶的冷静,在他面前出言冷硬,针锋相对。
这一生……两个人是不是永远只能这么你死我活的对立?
他勾起一抹笑,刀锋似的锐利森凉。
成大业者决不心慈手软,他为她退到这一步,已是极限。
而她……他低下头,那只抵在她身后的手只消稍稍往前一按,这个乱了扬州也乱了他的心的女子,就会从此永远消失。
事到如今她还这般不识好歹的顽抗,他还在等什么?
修长的指节,缓缓向下压去……
刘瑾的身子突然一颤。
仲懿的瞳孔一眯。
如蝶翼般瘦削的肩背轻轻一抖,仿佛脆弱一闪即灭,但又拼命撑着挺立,如三月江头那支日光下抽节柔韧的柳,亭亭。
刹那间眼前冷光一片,仿佛那夜烟雨楼中,她拼死拉钩、血染、毁阵,惊心动魄血珠四溅的一幕,交织一片闪电般袭来。
他的手指微微一抖。
这一抖便失了力道,弱了目标,指节终究远离了她的大穴处,孤零零僵在空中。
与此同时,他身前的刘瑾突然暴起!
转头,甩发,她双眼晶冷如天边星辰,手掌成刀破风而出向他肩部劈出。雪白衣袖风中哗啦如练,一瞬间就要袭上他的肩头。
没料到她会突然出手的仲懿急忙抬手就要刁住她的手腕,却不防刘瑾第一招本就是迷惑,在将要触及他肩头的那一刻突然收身,扭腰,出胯,单腿侧踢如旋风直击他胸口。
回过神来的仲懿似是赞叹的一声轻笑,手掌一挥一格,就要握住已到面前的脚腕。
刘瑾哪里肯让他占了上风,双指如剑直冲他手中穴道而去。
仲懿一笑,跨步,出掌,身形鸿雁般一掠,两人刹那间狠狠绞在一起,白光红影在暗室中挟起大风如潮。劈、击、钩、引、拍、撬……身法变幻迅猛如电,似游龙般展开,下手却狠辣而毫不留情,十指成钩翻掌似刀,不过须臾已经走了百余招式。
手上打的飞快,刘瑾心里却暗暗叫苦,眼前人明显是刀锋剑影里浸润出来的百战老手,招式刁钻眼光狠辣。她是女子,于力量上本就逊色一筹,如今靠着敏捷借力支撑片刻还可以,时间一长只怕就要落于下风。
仲懿似也看出她的体力渐渐不支,似讥讽似不耐的一笑,随即出手如电直冲她臂间空门,一拉、一挽、一带。
重心不稳,刘瑾本就有些混乱的步伐更是一个踉跄,身子向后一仰,嘭的跌上了床。
赶忙一个后桥就要起身,前方红影却携风声如电狠狠压了上来。
你妹!刘瑾暗骂,双腿曲起正对他的胯下,半空中仲懿招式突收身形一扭,却又一把握住她的膝盖。砰的一声两人倒下,他还是正好压在她的身上。
刘瑾手肘一横抓他脖颈,另一只手劈他肩上,仲懿一躲她却一挺腰,身子一翻转而压了回去。
身下人一笑,双腿却绳索似得狠狠一绞,刘瑾又被绞的一转,转眼间又给他压了回来。
她提膝,出肘,倒踢他后心,啪的一翻他闷哼一声,随即双腿一拨一沉,又是翻回来的砰的一声。
两人出拳、对掌、斜踢、侧绞,招式迅猛以快打快,骨节相撞砰砰闷响,眨眼间已经你压我我压你压了十几个来回。最终刘瑾受不住,虚拳一出就往外逃。
刚要窜出身后仲懿一把拉住她的脚腕,空中一个侧翻又落回床上。她空中一扭身两指伸出直袭他双目,见状不好仲懿一翻。这一翻,刘瑾就狠狠砸了下去。
——“嘭!”
四面刹那间腾起一片灰尘,上方华幔罗帐顿时一塌。刘瑾一个滚翻从一堆木头里爬出来拼命咳嗽
——床塌了。
外面侍卫早就感到房里不对,此时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来不及思考赶忙破门而入,烟雾缭绕中急忙拿火把四处照:“太守大人你可还好——”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房间里,少年太守发髻散乱,衣衫不整,领口被扯开一抹锁骨半露不露。此刻正狼狈万分的从地上爬起,一边以手握拳咳个不停。
看到门口侍卫瞠目结舌的神情,刘瑾心里一声冷笑。
——真是,历阳太守府各路暗探不知有多少,我可能让你们发现我和仲懿的关系?
一脸不耐愤怒,她一挥手:“多事!谁让你们进来的?没看到公子我正在办好事吗?”
侍卫大眼瞪小眼,愣愣的将目光投向塌了的床中黑影笼罩,一袭红衣的人。
嗯,肤色如雪,眸光似玉,眉目微敛睫毛簌簌,长发低垂下一抹皓腕似有似无的搭在床沿,不染蔻兰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木条,纤纤。
侍卫们不由自主吞了口口水,齐齐用暧昧羡艳的眼光看着刘瑾——瞧这床都塌了,真看不出来大人虽然年少却也如此凶猛,再加上那床中人影虽看不真切,可那风姿韶华就是不算倾国倾城,想来也是不俗之物。
侍卫们仰头望天羡慕赞叹——美人啊!大人真真好艳福啊!
赶忙垂头作揖:“是,是,属下不该闯入,大人您请继续,继续。”一边讪讪笑着一边退出门去。
刘瑾转身,看到仲懿施施然坐在一堆木板里,吟吟笑着对她招手:“来,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继续把好事做完。”
得寸进尺!做,做你妹啊!
心里狠狠骂着,腿上却忙不迭后退几步——对这个面善心很的狐狸,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退到一个觉得比较安全的地方站定,她摊手温柔笑道:“楼主,床塌了,好事做不完了。”
仲懿耸耸肩,无不遗憾的站起身来,顺便把头发重新束好:“今天你说我是女人一事,这仇我迟早要报。”
“随时恭候大驾。”刘瑾笑的谦恭。
感到她言语中的敷衍,仲懿动作一顿轻轻回头,眼底里慢慢聚起点点寒芒。
她伪装的笑容永远浮在脸上,那份真心却藏在不可测的心底。她将感动和沉默留给别人,将虚伪的掩饰,留给她。
这么一想,心中便似无名火起,若无声浸入深邃沉凉的海底,透彻骨髓的无力。
半晌他似有似无冷哼一声,凉凉道:“子璃,那件事你最好考虑清楚,要知道,不是每次你都要这么好的运气。”
有一刻的沉默。
随后刘瑾抬头一笑,面色坦然。
“我自然感谢楼主今日不杀之恩。只是我从来不会接受他人的威胁。”
她笑笑,眼底里却如矗立高山般巍巍不可动摇:“楼主要做什么只管去做,至于最后结局如何,尽听天命,无可,怨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