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李子桐想在白兮赫眼中寻找答案的时候,宴会被远处远远的一阵歌声打乱,在背对着宴席的方向,远远的听见阵阵的马蹄声,如银铃般的歌声破空传来,那歌声隐约可辨:“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众人都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歌声,由远及近的慢慢传来,一时间都转向那声音的方向。
渐渐的,星幕下出现一抹隐隐约约的白色影子,骑着马,有闲的挥着鞭子,歌声已经很清亮的传来,应该是个牧马女,不过她干净的声音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显然她是快乐的,雀跃的。
一直到那个白色的人影渐渐放大跟他们相隔不到一里的地方,那少女才停住歌声,喝住马群,她的目光穿过眼前的两座毡房,往这边忘了一下,她显然没有想到今天这边会有一场宴会。隔着火光,李子桐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猛然间一愣,她没有想到那个牧马的女孩正是她心心念着的妹妹沈如冰,除却见面的时间地点不对,她还是那个单纯快乐的一尘不染的小女孩儿。沈如冰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但她看到这边的时候,很明显神色一凛,转头欲策马离开,但已经晚了。
祁昊朝那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两个侍卫已经跑过去拦在了沈如冰的马前,听不清说了什么,沈如冰脸上已经彻底没有了刚才的神采飞扬,只是拉着一张小脸,下马朝这边走来,那两个侍卫赶着马群走了。
沈如冰没有看见席间坐着的李子桐和白兮赫,她低着头拖着步子走着,李子桐也只能看见她翘起的一张小嘴,带着很多的不情愿,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还是没有学会将自己的情绪掩饰起来,不过就算她此刻生着气,她也是带着俏皮,像个纯真的孩子,丝毫让人感觉不到人世间的污浊,更让人从心底升起一丝保护欲。
她穿着白色的亚麻布披风,看起来布料不是太好,整个身后因为骑马的原因看起来皱皱的,里面穿的是一身米色印花的骑装,完全是旗溪当地人的一众穿法,长发随意的披散开来,如瀑般晃动人的心神,粉雕玉琢的脸上没有丝毫风霜的痕迹,眉目间将将掩去刚刚的神采飞扬,双手随着距离的靠近越发纠缠在一起,头垂的更低。
下面的大臣们开始窃窃私语,隔得不太远,也飘入了李子桐的耳朵。
“你看,这个大曦第一美人还在呢,如今那一位来了,你说王会怎么处置她?”
“怎么处置?你没听刚到的那一位说她们是姐妹么,这么可人的美人,我才不相信王会放了呢,说不定姐姐妹妹一起要了,连大曦不都有娥皇女英的先例么?不过我觉得妹妹比较合胃口,看起来嫩的想一口咬掉,那滋味儿肯定比上面那位冷冰冰的姐姐好!”那人的一双贼眉鼠眼一直猥琐的盯着沈如冰,看起来要流出口水的样子,李子桐看了忍不住想吐。
“这个谁知道啊,那个姐姐看起来也不差,你知道的,王的口味一直刁钻,说不定他不喜欢这种嫩肉,偏喜欢啃骨头呢。不过要是王不准备享用这个美人儿,说不定会赏给我们呢,现在他正需要拉拢我们,这美人儿是个不错的礼物。”
“那到时候可真是个挑战,看看谁能赢得这个尤物好了,先说好,到时候公平竞争,要是我赢了,等我玩够了,说不定还能借你玩玩。”席间大多数男人的眼睛都投注在沈如冰身上,仿佛那已经是他们的猎物一般。
李子桐神色凛然,目光冷冷的扫过席间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愤怒,继而冷哼了一声。而祁昊的眼睛一直在李子桐身上打转,见她眉头微蹙,一丝不悦爬上了脸上,他食指一动,手中的酒杯弹出,正正的打在远处吊在半空的火炉上,杯中酒精遇到热火刹那间喷出一簇熊熊火舌,惊醒了那些正在色眯眯盯着沈如冰的人。
席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将注意力转移到祁昊身上,只见那个男人依旧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只是脸上多了一丝妖魅的气息,氤氲在蓝色的眸子里,让人看不真切。
只有沈如冰依旧垂眸低面,在祁昊坐席的前方中央停下,安静的福了下身,只是身上明显比刚才僵硬多了。
祁昊甚至没有看她,只是拿小刀优雅的切着面前的烤羊腿肉,慢慢的送人口中,慢慢的咀嚼,他看起来没有一丝塞外人的粗犷,反而像一尊优雅的神祗一般。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没有一点分心,仿佛他最大的事情就是享受美食。
沈如冰依旧是的站着,身体僵硬得有些摇晃,她自始至终连一个字都不曾吐出,一张笑脸气鼓鼓的样子,很容易看出她在赌气,甚至是不屑与祁昊说一句话,这个孩子倔强起来还是一根筋,一点都没有变。
“这就是你的交代?”李子桐看向祁昊,没有波澜的问道。
沈如冰原本低着头有些晃动的身体顿时完全的定住,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下一刻摒着心跳抬起头,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顿时惊住,下一刻那眼睛里突然迸发出强烈的色彩,眼底的笑意一下子涌出,看到李子桐的一瞬间,欣喜,不可思议全部写在脸上,嘴里的声音跑的比脸上的表情更快:“姐姐!……”
那话音拖得有点长,刚落音就在她的喉间哽住,委屈也飞快的爬上她的那张小巧的瓜子脸,只一眨眼,那张因欣喜而笑意升腾的脸上就换成了下一刻的梨花带雨,她恨不得将这么长时间的委屈与愤恨都一下子发泄出来,只因为她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亲人了。但她眼底的委屈和无助也没有持续多久,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脸上就变成了担忧,还有眉间隐隐的克制。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李子桐的身边,紧紧抓住李子桐的手,急切的道:“姐姐,是你吗?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是来接我的还是受了他的胁迫?”
她指的是祁昊,但是祁昊还是若无其事的在自顾自吃羊肉,连抬头都没有。
李子桐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看她满脸担忧的小脸,李子桐心里划过一抹心疼,这个从来不知忧虑为何物的妹妹,还是在这个残酷的环境中被迫改变了。李子桐仔细看着她,忍住心中的波澜给沈如冰一个温暖的微笑,这么多年没见了,她已经长成一个倾国倾城的大姑娘了,跟记忆里她吵着送自己半片手帕时相比,她变化太多了,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灵动的眸子,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李子桐替她拢了拢背后散乱的发,望着她道:“姐姐当然是来接你的。”
“真的?”沈如冰有些不确定。
李子桐点点头:“真的,姐姐怎么会骗你呢,皇上还在等着你呢,如今人就在连池。”
李子桐话音刚落,祁昊猛然间抬头,面上闪过一抹阴鸷,身边顿时散发出嗜血的冷。李子桐余光扫过祁昊的表情,唇角微微向上勾起,她说这句话无非就是试探下祁昊,最起码她可以猜到两点,要么是祁昊对沈如冰的态度并非表面上的那么平淡,要么是白兮遥真的已经到了连池。心里有了这两个认知,她也就放下心来跟沈如冰好好说话了。
沈如冰一听见白兮遥在连池等她,脸上瞬间爬满了红晕:“姐姐说的当真?”
李子桐看她一副小女儿心态,也开怀的点了点头:“恩,千真万确。”
沈如冰显然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并没有看清周围这些男人包括祁昊在内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阴沉无比,她在这个破地方被囚禁了将近三个月,此刻巴不得飞到白兮遥的身边,所以既兴奋又难以抑制满心的欢喜:“那他们肯放我们走么?兮遥哥哥肯定想了万全之策了对吗?”
祁昊听见她嘴里喊出“兮遥哥哥”的时候,脸上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那些大臣的眼光更是像淬了毒一样,投射过来。
“你放心,他们会乖乖的放人的。这次赫亲王也来了,你看。”李子桐顺手指给沈如冰看,“这下你放心了吧。”
白兮赫这个名字,沈如冰在京的时候还是久闻大名的,但是她并没有真正见过,她遇见白兮遥的时候,白兮赫已经离开宫里去闯荡江湖了,今天是第一次见面,沈如冰见一身雪白的白兮赫优雅从容的坐在座位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卑怯的表情,反而气场十分强大,一点都不输给白兮遥,也看不出来此刻是在别人的地盘上的那种低人一等的表情,瞬间觉得心中多了一丝安稳。
李子桐听沈如冰的语气,好像她并不知道自己来代替她和亲的事情,不知道祁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李子桐自己也没有点破这件事,她不想沈如冰跟着担心,目前最好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送她出旗溪,她不得不重新打量那个坐在上方的祁昊。他换了一身淡紫色的天蚕丝袍子,旗溪不产蚕丝,所以丝质衣服在旗溪只有贵族能穿,不得不说他很适合紫色,就像白兮遥跟白兮赫能把白色穿的出尘脱俗一般,紫色更能凸显祁昊天生的尊贵,好像王者都是一副骄傲的样子,祁昊跟白兮遥的气场有些相似,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只不过白兮遥的不可一世夹杂着一抹孤独,祁昊则是从头到尾的傲气冲天。他有一双跟白兮赫相似的淡蓝色眸子,只不过白兮赫的眸子里经常是玩世不恭的笑意,祁昊的眸子里闪烁的经常是冷淡和阴狠。不得不说,祁昊的脸是他们之中最具有政治家气息的脸,方方正正,四平八稳,这样的一张脸有着不易察觉的俊逸,也最能欺骗人的眼睛。而此刻李子桐就试图从他那张脸上找出点蛛丝马迹,但除了刚才她提起白兮遥时他的脸上闪过一点点薄怒以为,再没有一点多余的信息泄露。
而坐在下面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的白兮赫则是一直都打量着李子桐和沈如冰这两个女人,尤其听到她们最后面的谈话时,白兮赫的眉毛都快挤到一块了。很显然这个女人为了救自己的妹妹,想把自己搭进去,她把沈如冰指给自己看也只是为了把沈如冰托付给自己,她是想在他们离开后自己一个人解决问题吧,不过从眼前的形势来看,祁昊的皇宫如铜墙铁壁,对她又看管甚严,真不知道她到时候怎么一个人逃脱这个牢笼。
“那我们是不是就要回去了?姐姐,我们到时候跟姨丈一起回去,对不对?对了,姐姐,你来到这儿见过姨丈了吗?”沈如冰的语气里充满了愉悦。
李子桐的心顿时一沉,如冰的意思是她没有跟父亲在一起!而祁昊自始至终也没有跟她提起过父亲。
还没等李子桐问出来,坐在左鸣旁边的那个一脸横肉的大臣突然阴沉沉的笑了起来:“小美人儿,还没有付出点代价呢就想走,你当我旗溪是无人之境么?就算我们的王看不上你,这里还有一群爷们儿等着你伺候呢,想走,先把大爷伺候爽了再说吧!”
旗溪的风俗本来就是共妻制,兄弟之间共用一妻那是常有的事,王族之间更是父王死了,儿子继承父亲女人的传统,至于君主把自己的女人赏给自己的大臣也是经常有的事情,所以男人之间在公共场合谈论玩弄女人,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沈如冰一个姑娘家如何听得进去这么下流的话,一张脸气的通红:“你……”
李子桐虽然长期混迹在军营,偶尔也听那些士兵讲一些出格的笑话,但也都是小打小闹,如今乍一听见这话,而且还是侮辱自家妹妹的,没由来面上泛起一丝冷笑,指尖夹起那柄切肉的刀,像拈一片树叶一般,轻柔却快速的丢了出去,众人还未明白怎么回事,那柄刀就已经直取那大臣的面门。那个大臣显然被那刀风给震慑住了,毫无招架之势,竟愣愣的看着那刀白光一闪,就要冲眉心而来。以为要死了,闭上眼睛却没了疼痛,带到反应过来只觉得头上一紧,他那脑袋上方扎着的冲天小辫就这么直挺挺利索的被削了下来。那人愣了半天,没看见祁昊在李子桐出手的时候,就那么巧的从他的酒杯中洒出了一滴酒,刚刚好撞偏了李子桐的刀。大家无一不是长吁一声,一场虚惊。
不过正当那个男子觉得捡回一条小命的时候,白兮赫一脸无害的眯起眼眸,捏起酒杯,也是说巧不巧的洒了一滴酒出来,在众人都没看清的时候,那酒直接在空中化成千丝万缕的细丝,直直的落进了那人的眼睛。只听那人“啊”的一声,开始用双手大力的揉着双眼,还一边嚎叫着:“我的眼睛,是哪个畜生干的?出来,爷爷要杀了你!”
白兮赫此刻一双眼睛映下漫天繁星,他依旧笑着:“如此良辰美景,偏偏有畜生来煞风景,本王最看不过这等煞风景的事,大王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帮你管教臣子吧。”
祁昊此刻正放下酒杯,拿丝巾拭了拭唇角,整个身子斜靠在后面的榻上,低头把玩着指甲,漫不经心的说道:“巴尔查,你逾越了。”
前一刻还在哭嚎的巴尔查,听到祁昊的声音,身体顿时顿了顿,忍着眼睛的疼痛,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放在胸口:“大王饶命!”
“自己下去领赏吧。”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
那巴尔查听了似乎有些迟疑,用眼睛偷偷瞄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左鸣,见左鸣并没有说话的意思,方行了一礼,说道:“臣遵命!”
李子桐没有想到祁昊会在宴会现场实施刑罚,那所谓的“赏”就是由两匹马各拉一根绳子,分别绑在巴尔查的两条腿上,然后有由马夫骑着马在后面赶前面的两匹马,围着这皇家牧场拖行一周,如果侥幸,可以保住一条小命,但是一圈下来蜕层皮或者是不小心折掉一两条腿都是很有可能的事,等马跑起来,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充斥着整个马场,李子桐终于见识到祁昊的阴狠,但是巴尔查本来就是咎由自取,但愿他能保住一命吧。
祁昊抬眸扫过李子桐的脸上,扯起一抹轻笑,远处的叫声在一阵凄厉过后,慢慢的小了下来,到最后之后马匹的嘶鸣声了,整个世界刹那间安静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左鸣很适时的站了起来,躬身向祁昊说:“王,今日本来是喜庆的日子,莫让这点晦气坏了客人的兴致,洛嘉公主还准备了歌舞呢,是时候让客人们见识一下我旗溪子民的热情了。”
祁昊眼光流转,只是看起来心思完全不在这之上,淡淡的应了一句:“恩。”
左鸣击掌,一群着旗溪民族服装的男女入场,为首的那个容姿艳丽,眉宇间尽是豪爽大气,丝毫没有小女儿扭捏的姿态,应该是在草原上恣意生长起来的女子。胡琴陶鼓,听起来也配得起这天地间的广袤雄浑,男女豪迈奔放的舞蹈,整个星空都明亮起来,只是那只是他们的盛宴,李子桐没有心思沉浸在舞蹈里,而沈如冰此刻也因为李子桐在,想着要回到大曦而显得兴致缺缺,白兮赫眼睛里跟祁昊一样,看不出浓淡,其他的旗溪大臣,因为民族风俗,早就下到前面的广场里跟他们一起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