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底的压力压在我身上,将我身体里的空气全部挤压了出去,我在窒息中挥动胳膊,头顶的光影晃动,离我越来越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在水中睁开了眼睛。我已经不再需要呼吸,只是四肢和身体仿佛被捆绑住,挪动一下都很艰难。我转了转脖子,清冷的蓝色光影里,一个静躺的身影漂浮在我身旁,苍白的脸上双目紧闭,发丝睫毛随水波缓缓飘动,这张脸,是司马柏。
我划着水朝他游过去,司马柏面对我侧躺着,双腿蜷曲,如同婴儿,双手交叠枕在头下,似乎是在母体中沉沉睡去,永远也不会再醒来……永远也不会醒来……我身上有一根弦抽搐了一下,扯得心脏疼了起来。我已经不能再接近司马柏,我们之间有看不见的水墙阻隔着。我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攀着水墙看着他,朝他大喊,但是声音都被水吞噬了,我出口的声音连我自己都听不到。
司马柏为什么会在轮回海里沉睡?
永远屹立不倒的铁将司马柏,为什么也会被孤寂打败?
原来,我们彼此之间并没有多深的了解,我们只是在这个有些荒冷的世界里并肩走着,我们可以一同面对灾难,可以在生死关头为对方付出生命,但是我们内心深处的痛与苦、孤寂与矛盾,却无法与任何人分享。
有些东西太过沉重,只能坠入内心的泥潭,不可能浮出水面。
水面上风平浪静,水底却埋藏着不能自救的灵魂。
我后退,向前撞向水墙,安静的水里荡起一圈波纹,向四周散去,远远消失。面前的水墙依然纹丝未动。
我精疲力竭地趴在水壁上,水的清凉沁入心肺。我明白了,活着的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管是活了几十年还是十几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过去了就是坎,过不去,就永远是一座压在心里的山。没有谁是特殊的,我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我所经历的也只不是众多劫难中的一部分。
这样放弃,太不值了。
“司马柏,这样太不值了。”
司马柏的睫毛在水的光影里晃动,水壁上流淌着的冰凉的水,慢慢向四周散开,激起一圈圈蓝色的水纹。我划过冰凉的水层,游到司马柏的身边。他的身体冰冷僵硬,我的心沉了下去,悲痛漫过头顶,扼着司马柏的手腕止不住颤抖。
我还是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已经死去,我还没有努力过,一切都还不确定,他身上的死咒也许能解开,王然也许会等着他,但是如果他死了,什么都不可能了。活着,我一定会活着,所以请所有人都活着,活着看看那个期许中的未来,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仰头望着头顶的光圈,突然痛哭失声,不知为何,一股悲哀从心里蔓延出来,苦涩沿着血液流到身体的每一寸。我心里明白,从今往后,我将告别从前的罗一嘉,我要将所有的犹疑、懦弱、动摇、恐惧都去除,我明白了我要走一条怎样的路,这条路是怎样的艰难,我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怯懦。这次,是我自己选的。
脚下的水波旋转出一个漩涡,周边的水迅速卷入漩涡中,水面降落下去,司马柏也被强大的水流卷落下去,最终还是脱离了我的手,陷入不知何处的黑暗之中,水面上,只剩下我孤零零的身影。
水天之间,只有茫茫水色,无穷无尽。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清凉的空气入肺,一片白光从天际铺落下来。
“小嘉,我找到了。”颜海嘶哑的声音打破了宁静。我睁开眼睛,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然后是颜海满是胡渣和伤口的脸。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没有注意到我已经醒来,自言自语地说:“我找到聚魂珠了……可是……”
冷和痛同时漫上心头,可是,司马柏已经醒不过来了吗?
我剧烈咳嗽起来,什么东西呛到了气管里。颜海猛地抬头,一双因惊愕而大睁着的眼睛布满红血丝。
“我们的情况……还没有到最糟,不是吗?”我说,“柏哥说,他的担子交给我了。”
窗外秋风萧瑟,落叶漫天飘飞,我撑着身子坐了起来,身体上仍然没有多少力气,但是我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踏实和宁静。颜海沉默着,望着窗外翻飞的黄叶出神。我以前一直在依赖他们,总认为有他们在,我就不需要担心有我无法面对的难题。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不需要依赖他们,而且我也不能继续依赖。但是我们是肩并肩的队友,在战场上,我们还是可以继续依靠彼此,做彼此的后盾与臂膀。
我径直回了家,现在我需要马上学习禁术,既然司马柏在修习,它在对付灵魔的时候就一定有用处。以前我浪费的时间够多了,现在我一分一秒都不能再耽搁。
推开门的时候,许久不见的马面使在客厅的沙发上正襟危坐。我走到他跟前,他才站起身来,神情庄重地说:“罗一嘉,阎王爷有请。”
我一愣,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马面使继续说:“是有关无沧海的事情。”
马面使说完就走了,并没有带我去地府的意思,但是我根本不知道通往地府的路,只好把颜海喊了回来。
我没想到以肉体生灵的身份去往地府会这么麻烦。
颜风、颜雨和卜灵在房间里生起了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围在长明灯之外守着,颜海要带我一同去地府。这群人里少了一个身影,我心里还是很难受,但是现在只能忍受,难以预料的危险还在我们身边,只有彻底解决灵魔,一切才能尘埃落定。
颜海用牵引符开启冥门,在三双目光的担忧中,我们一同走进冥门。冥界与人间隔着如同混沌的迷雾,四十九盏长明灯就是指示我们走过迷雾的指明灯,若是在这期间长明灯被破坏,我和颜海就会迷失在这片危险重重的迷雾里,生活在交界处的魑魅魍魉随时会把我们撕碎。
眼前漫开一条长长的石板路,路口石碑上刻着“黄泉”两字,路两旁是隐约的灯火,这就是指路的长明灯。
皮鞋踏在青石板上“哒哒”响着,迷雾缭绕,周围是一片死寂。但是我知道,这片死寂并不太平。平安走过了漫长的黄泉路,就看到了身穿淡灰、深红长袍的两人,其中一个是马面使,那另外一个应该就是牛头使了。
若是在以前,我看到这副模样的马面使一定会笑出来:马面使头上挽起发髻,一个银色马头样的头盔顶在脑袋上,牛头使也是类似装扮。我又看了眼他们身上的护胸、护腕,没想到马面使还是武将,看来这就是牛头马面的官服了。
牛头使并没有陪我们前往阎王殿,他说轮回盘的修复正在关键时候,他要去现场监工,与我们告辞就转眼不见了。马面使神色淡然地带我们去往阎王殿,看来是见惯了生死的鬼差,不知道他如何看待人短暂的一生。我想问他,司马柏死后,灵魂何处安置,是要进轮回吗?但是还是问不出口,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如同心坠铁块,说不出的沉重。
阎王殿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阴沉。我本以为传说中的阎王殿会是一座鬼火缭绕的阴森鬼殿,没想到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座普通的两层高的古楼,楼前廊檐飞翘,挂着几盏灯笼,灯火明亮,毫无阴森之感。走进大殿,又穿过一道门,才看到端坐在厅堂里的阎王爷。
说端坐似乎有点不合适,阎王爷正埋身在一摞摞纸片子中,听到有人进来才抬起头来,我一看,果然宝相庄严。相隔几米远,我都能感觉到其强大的气场,竟然让人有后退的冲动,我明白,这就是深厚的灵力不自觉地散发出的压迫感。以前我的天眼被半封印,我对这些东西感觉不敏锐,不过那也有好处,很多情况下都能不受对方灵气气场的干扰。我能多次在灵魔手里逃生,也与此产生的“不知死活”的状态有些关系。
“罗一嘉?”阎王爷浑厚庄严的声音并未有多少疑问的语气,我就知道,到达他这种程度,对周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了,更何况他似乎对我、对无族知之颇多。
“是的。”我也不知道像这种活了几千几万年,还不知道要继续活多久的灵或者仙,应该用什么样的礼仪见面,是古人的还是现代的?确实头疼。
还好阎王爷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庄严的脸上除了庄重再无其他表情。马面使随后退了出去,但是给我们准备了两把椅子。
“你想问无沧海的事情?”
我点点头,心想这不是您喊我来的吗?
“无沧海,他把自己的魂魄卖给炼魂师了。”
我一愣,炼魂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炼魂师,是炼化魂魄而得来的名号,那……
我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了,久远的记忆已经在我脑袋里有了模糊的印象,那是一个很爽朗、很爱逗人发笑的男子,我能记住的,也就这么多了。
我对于无沧海,或者罗蔷薇,并不比对罗桦和赵琳这对养活我的父母感情多。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我还是一时难以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