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根本没想要舍已为人,奈何自己功夫不够扎实,在空中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这下倒好,我真的英年早逝了,就是不知道灵魔有没有被我的最后一击拖进来,我死得算不算是个英雄呢?也不知道我现在要投胎向往何方,以后还会不会遇上那群人了……
我的身体在下落,四周的霞光里,一幕幕影像在播映着:山川河流、街市人群,有濒死的老人、吵架的夫妻、单纯的孩子,耳边是世间万物的声音,交缠在一起轰鸣着……这是人生之百态,轮回盘里原来有世间万象。
我的身体缓缓飘落,像一支借风的羽毛,穿过一层层转动的光影,最终跌落在一片柔软的白色里,耳畔骤然安静,人世间的声音也远离而去。我以一个极其标准的大字型躺在雪地里,看着白如斯雪的天空,静静,静静地听着这个没有一丝声音的世界。我睁着眼,视线里却满是素白的颜色,看不到光线是从哪里来的,也不见自己的影子——我是鬼魂了吗?
这安静让我很难受,让我以为是自己失去了听觉,失去听觉是一件很没安全感的事,如果这时候有只饿狼在我身后咆哮我也不会听到。虽然我已经是鬼了,但是毫无知觉地被猛兽含到臭烘烘的嘴里还是很恐怖,我打了个冷战,惶恐地走在这片白色中。白是一片虚无,无边无际的虚无。
我感觉我已经走了一整天,但是目光所能及的范围里,还是没有出现任何白色以外的颜色。在极度的安静里,我的思绪也变得极其悠长,悠长得像是马面使拖着长调说的废话,悠长得像是颜海发呆时的目光,只不过这种情况极少发生,所以现在我也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何种悠长。
颜雨说,生命在于思考,但是我很不擅长思考,即使在这片极静极空的世界里,我的思绪也很难集中在一根弦上,因此我这一生就如同走马观花,即使在最后的一刻,我也没来得及总结一点感慨。
“唉!”我叹了一口气,声音在这个世界里就像是一滴落入大海的水滴,很快就消散了。但是我本就不是安静的人,世界越是安静,我越是疯狂,想了想,就哼起了《保卫黄河》:“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我憋着一口气唱到“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华北……”突然就自天而降一神物,噗一声摔进雪里,我浑身一抖擞,忙跑过去挖出来——濯心?我抬头看看天,一片无声无息的洁白,看来灵魔逃走了,我白白死了,没做成英雄,但是也不用请大家吃饭了是不?
我把濯心背在身上,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就感到心里一阵发闷,不知道司马柏有没有平安回到地面,不知道灵魔是不是乖乖跑掉了,也不知道卜灵、颜风和颜雨知道我死了,会不会伤心……
正发闷着,忽然就听到虚空里传来一声亢奋的笑声,我抬头望向四周,雪地上仍旧空空如也。
“小黑你又输了!今次该你了,哥哥我要睡觉去咯……”
“小白你……你……”我几乎听到了牙齿咬碎的咯嘣声。
“嘿嘿,我怎么啦?愿赌服输嘛,快去做饭,快去快去!”
我掏了掏耳朵,确定不是我耳朵里住着两个小人儿在斗嘴吵架,就有点怀疑我长时间听不到别的声音所以产生幻听了。摇摇头,我继续往前走,把憋在嗓子里的那句“保卫新中国”唱完,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些,但是我最后一个音刚发全,就听见一声嘶吼:“谁特么的在敲破锣!”
我这……还从来没有人敢说小爷我是破锣!我看看四周,还是没有人,难不成给我躲地底下了?我擎起濯心,狠狠扎进雪里,这一下我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濯心竟然一下就没进了雪里,就像一条入水的鱼刺溜钻进去不见了——这雪这么深么?我正待蹲下去查看,突然脚下生出一圈银光,缓缓散开,然后我也像一条滑溜溜的鱼一样掉了下去,耳边同时还伴着一声怒吼:“唉哟……谁?谁特么的暗算我!”
我还没想明白这是什么人,能有这么大的肺活量,我就嘭一声砸到了一个软绵绵的物体上,这一下摔得我七荤八素,缓了好半天才顺过气来。
“小白!”我睁开眼,迷迷糊糊就看见一个黑影冲过来,一把将我拽到一边,我从地上扑棱起来,就看见一个身穿玄色长袍的——老头?
“唉~我说你,老爷爷你怎么推我啊?虽然是您长辈,虽然说我向来是尊老爱幼,可是您也不能……”我走到老人身边,溜到了牙缝的话又被我嚼碎了咽进肚子里——特么的,我怎么砸死个人啊?
我又想了想,在这里的估计不会是人,应该不会这么脆弱地就死了。地上一团白色动了动,一个白眉白发的老头从地上爬了起来,抬头一看见我,就颤抖着手指着我两步走上来:“你……你……哪来的狗崽子?哎哟,我这把老骨头……”
这,高空坠物确实是我不对,我赶紧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您……要不,您也砸我一次?”
白胡子老头好像更生气了,手抖得跟筛子似的,转头跟另一个老头说:“小黑,我想捏死他,行吗?”我这才仔细看着另一个黑发黑胡子的老头,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白胡子老头,摇了摇头说:“不行。”自始至终脸上的表情一点未变。
我默默走到我摔下来的地方,捡起地上的濯心,抬头看了看上空,一片湛蓝的天空,而我脚下是一片细软的青草地,几只细弱的黄花在风里摇摇晃晃,风里还裹着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是韭菜炒鸡蛋?
白胡子老头蹭蹭跑到我跟前,灰白的长袍被他甩得飘来飘去,若不是这一脸欲置我于死地的表情,还是蛮有世外高人的感觉。我后退一步,老头在我跟前停下,打量了我一圈,说道:“小鬼,哪里来的?为什么不去投胎跑来扰我爷俩的清静?”
爷俩?我瞅了瞅黑胡子老头,他只是皱了皱眉,一脸淡然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那个……我被仇人追杀,掉进轮回盘,然后就到了一个冰天雪地的地方,再然后就掉到这里了。”
俩老头听我说完,都是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而且还被吃噎到了。白胡子老头上上下下掐我胳膊腿,我躲都躲不开,“怎么掉进一个大活人来?我们家房子坏了吗?小黑!是不是你又偷懒没修房顶?”
小黑挺着笔直的背走过来,到了跟前却突然谦卑地一弯腰:“小白,你我上局棋下了几千年,我怎么有空去修房顶……”话说得甚是委屈,我细细地打量着黑胡子老头,莫非还真是爷俩?白胡子老头吭哧半天,没说出什么来,最后拿眼睛瞪着我:“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轮回盘不收你!”
“真的吗?我从A城来的,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麻烦老先生告诉我怎么才能回去啊?”这真是柳暗花明啊!
“不,你回不去了,我是说回去你刚才掉下来的地方——是什么冰天雪地来着?”白老头摇摇头,转眼看到地上一枚黑葫芦,捡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哦?你是鬼师?”
坐到草亭子里的石桌前,桌上摆着一个陶罐,里面热着一个青瓷酒壶,黑老头端上一盘韭菜炒鸡蛋,端起酒壶倒了三杯粗酿白酒,一杯推到我跟前,“罗一嘉?不是已经轮回了吗?”
“这个我知道,我虽然叫罗一嘉,但好像张冠李戴了,老先生在这里多长时间了?也是和我一样不能轮回吗?”
白胡子老头喝着小酒笑了几声,眯着眼睛笑道:“我俩本就不在轮回内,当然不会去轮回,至于多长时间嘛,我也不清楚,自这轮回盘转动之日起,我们就在这里了。”
“那不就是说,这轮回盘是你们家?”我又细细打量了一眼一白一黑俩老头,心里冒出个想法:“你们……不会是无常大哥吧?”
一个酒杯砸到我脑袋上,我用手捂着头,就听见白老头吼道:“少拿我跟那不争气的崽子比!”
到最后我也没弄明白他们俩的来历和身份,大约就像那孙猴子,是从这轮回盘里生出来的。这轮回盘本就是天地灵气所化,生出一个两个仙灵也不足为奇,倒是这黑白老头,不仅以轮回盘为家,似乎还可以控制轮回盘的运营。
“那我既不能去轮回,又不能回到人世……今后就要呆在这里吗?”
“不是呆在这里,是回你的轮回境里去!”
“轮回境?”那个冰天雪地吗?“我要在那里呆多长时间?”
“永远,除非有人愿意来替换你。”
我捏在手里的酒杯啪摔在桌子上,未饮尽的白酒洒了一身,永远?永远呆在一片虚无里吗?这未免有点残酷了吧?
“你的轮回已经消失了,虽然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你就是一个身在轮回却不能轮回之人,嗯……这样的人以前也有,大都是受不了永世的寂寞,魂飞魄散了,但是能闯到我俩这里来的人,还从来没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