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要去酒吧,本来是想带着小鬼一块去的,但是十三狼里鱼龙混杂,难保没有开了天眼的鬼师混在里面,鬼师之间也是有矛盾的,我不能没事就给柏哥找堵,就让小鬼乖乖在家呆着吧。颜海给家里设了屏障,小鬼是肯定出不去的,这我倒是很放心。不放心的是颜风和颜雨那两个家伙,太能胡闹了。下午的时候,颜风看着俨然是缩小版的自己站在面前,差点儿把我掐死。不过还好,卜灵也在家,虽然小鬼怕他,但卜灵还是比双胞胎哥俩更能让我放心。
现在快到七夕节了,十三狼里格外热闹,司马柏也终于忍耐不住寂寞,从楼上那间豪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临时客串调酒师,把我排挤到了吧台之外。
酒吧里面有个小舞台,舞台一角有一架大钢琴,董贤穿着燕尾服出现在钢琴前面的时候,酒吧里瞬间爆发出雷鸣的掌声,看来董贤在十三狼里的名气不是吹的啊!董贤微微笑了笑,这孙子这时候倒是装得气质深厚,一上舞台就不是那个颓废的混吃等死的大闲人了。
舞台的地面上铺着红色的地毯,上方的灯光在董贤附近打了一个光圈,还真有种谦谦君子的感觉。董贤坐正,双手轻轻放上琴键,酒吧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就等他开场了。董贤微眯着双眼,手腕一压,震撼的旋律瞬间爆发了出来!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我被惊了个激灵。董贤修长的十指犹如蝴蝶飞舞在黑白键上,又如同奔马飞腾在林海雪原,黑色的礼服随着身体的摆动翻扬起下摆,看得人眼花缭乱,耳畔又是轰鸣的激荡旋律,直入脑海,这种强烈的视听冲击简直让人晕厥!
几个紧凑的旋律之后,音乐骤停,一曲终了。
董贤站起身来,优雅地行了一个退场礼,酒吧里才又响起沸腾般的欢呼声和掌声,这时候的董贤就像是众人包围着的一城之主,光彩璀璨!
我还沉浸在刚才震撼的旋律里,现场演奏的音乐果然有种难以形容的感染力,所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转头看向司马柏,他正揣着双手看着舞台上的光景,神情之中颇有些洋洋自得在里面。
其实,凭着董贤的这一手钢琴,他完全可以谋得更体面、待遇也更高的工作,我想他之所以选择留在十三狼,不仅仅是因为他难以割舍的鬼师梦。
董贤换完衣服,走到吧台这边,想找柏哥谈事情。柏哥还在和一个小姑娘聊天,小姑娘说:“你都算大叔了,怎么还混得这么差?调酒师月工资多少啊?没结婚呢吧?也是,哪个姑娘会喜欢跟着一个没事业的男人……”
柏哥嘴角一挑,“小妹妹话说得是,可是怎么办呢?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比妹子你可差远了,就只能打工赚个劳斯莱斯,连酒吧的样子都不知道,见得人没准儿比妹子你见的男人都少,所以说,从小看老嘛!”小姑娘被柏哥说得脸一红,跳下高脚凳就跑了,临了还瞪了柏哥一眼,柏哥一咧嘴,露出八颗小白牙,挥一挥手:“妹子注意安全!”
我和董贤都憋着笑,柏哥这张损嘴,有时候还真……真挺解恨的!董贤和柏哥耳语了几句,又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上楼,有要紧事!”
我们在楼上柏哥的办公室里坐定,董贤就在茶几上摊开了一张地图,用红色的墨水笔在地图上勾出几个圈儿来,这是……要制定行军作战计划么?
我一脸不解地看着耍宝的董贤,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董贤收起笔来,扫了一眼柏哥和我,有些低沉地开口:“从线上传来的消息,好几个鬼穴的鬼气都有异常,这个地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有鬼气外扩的现象,最严重的地方是这里:都已经有肉眼可见的异常天象出现了……”
我仔细看了看董贤手指的地方,地理上是位于金鸡心脏的位置,这个位置还真够诡异。
“……最浓的鬼气是来自……十堰,具体位置还没有探查到,听说西家老大已经开始行动了,但是还不清楚他的目的。”
十堰?我只知道那里有个神乎其神的地方叫神农架,听说还有野人出没。司马柏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会,猫眼里灵光流转,“去看看!”
于是这湖北之行就被紧急提上了日程。
我凌晨回到家,小鬼正趴在餐桌上无聊地数勺子,客厅没开灯,楼上有微光漏下来,应该是颜海在书房工作。
小鬼见我回来,腾得爬起来飞到我跟前,说实话,我还是不习惯黑暗里突然冒出一张苍白的鬼脸,虽然是很熟的鬼脸。我吓了一跳,小鬼叽叽喳喳地问:“小嘉哥累不累?我来给你拿包吧?要喝水吗?喝饮料吗?……”看来小鬼这一晚上憋得够呛。
我刚走到沙发边上,还没坐下,楼上就传来一声狮吼:“李文乙你给我闭嘴!”
我听着是颜风,颜雨没这么暴躁。小鬼吐了吐舌头冲着楼梯做了个鬼脸,总算安静了下来。我在客厅里和小鬼低声聊了一会,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
睁开眼的时候,满室的阳光,我眯着眼看着被拉开的遮阳帘,总感觉哪里不太对:餐桌上盖着饭,冰箱嗡嗡地响了一阵,落地窗下摆了一排花盆,卜灵应该刚浇了水,叶子碧绿,几滴水珠亮晶晶地反射着太阳光线。太特么安静了!
我掀开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的毛毯,坐起来揉揉脑袋,昨天晚上那个叽叽喳喳的声音呢?
我猛地清醒了,小鬼是怕阳光的,这是哪个孙子开的遮光帘?小鬼藏哪去了?
我呼啦拉上窗帘,站在客厅正中央大喊:“李文乙?李文乙你给我出来!”
喊了两遍还是没见到小鬼的影子,不会是伤着了吧?颜海从转梯上走了下来,我吓了一跳,我还以为都不在家呢。颜海摘下嘴里叼着的烟,烟没点着,他直接塞进衬衣口袋里,抬头看我:“小鬼已经被马面使带回去了。”
我木了半天,才完全理解这句话,那个吵闹的小鬼走了啊……那就是他终于等到轮回了……
“小鬼的这一世刚好结束,地府就马上安排他轮回了。”颜海走到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坐下。
“这是好事啊,小鬼都等了一个世纪了,地府也该补偿补偿人家。”我笑了笑,但是有点不痛快,怎么回事呢?就是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的东西不见了那种感觉,小时候早上一睁眼就发现被父母锁在家里的那种感觉。
颜海还是抽出烟来点上了,深吸了一口:“这对你也是好事,鬼师不应该和鬼魂有太深的联系,你应该知道了。”
我想起《鬼事阴阳师法则》的最后一条:不得阻碍鬼魂的轮回转世……
我一直想当然的认为这一条是不可能有人去违犯的,早就把它抛在脑后了,但是现在我有些明白颜海话里的含义。小鬼和我呆在一块的时间不过三天,我的生活里就已经留下了他的影子,如果有一天,某个鬼魂和我有深切的关联,也许我真会做出阻止他轮回的事情来。
“鬼魂终是要轮回的,这是规则,也是鬼魂的归宿。这次任务的目的,就是让你学会正确面对接触到的鬼魂——它们随时都会离开的。”
我默默听着颜海一句一句慢条斯理的话,他本就不太爱说话,语意也是断断续续的,但是我明白了:在灵魂的循环里,鬼,只是新生前的过渡。就如凤凰涅槃一样,新生是没人能够阻挡的,也不应该被阻挡。轮回是新生,不是终结,是鬼魂的归宿。
“就算有一天,你面对的是我的鬼魂,或者司马柏的鬼魂,你也不能做任何违背规则的事。”
我心里一震,抬头去看颜海的眼睛,他还是平静无波,像一湾古老的潭水,生老病死似乎都在他眼前流淌过,所以他才能这么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
我实在不知道,如果我果真面对着挚友的魂魄,我会放手让他们走吗?
“那人的归宿呢?是死亡吗?”
“人自然会凭本能去寻找他的归宿,也许是死亡,也许是别的,每个人的归宿都是不一样的……”
我转过头去看花盆里一株粗陋的仙人球,这是卜灵替我种的,他说这个家里每个成员都要种一盆花。我从来没看见过仙人球开花。
从这边望过去,颜海刚毅的侧脸正好在仙人球的上方,窗边的小桌子上放着我们六个人的合影,我傻乎乎地站在中间,被司马柏绑架似的揽着脖子。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们要去轮回那我管不着,但是如果他们不想走,小爷我就算触犯天条,也要把他们留下!
窗外阳光静好,一只麻雀落在窗台上探头往里看,我背着所有人,默默地发了这个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