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鬼
我躺在狭窄的铁床上,忐忑地听着隔壁电视里传出的午夜电视剧的声音,还有紧接着响起来的敲门声。一个男人骂骂咧咧地走了,隔壁一会儿也安静了下来。但是我还是睡不着,我把自己包在被子里,大冬天的,竟也捂了一身汗。即使这样,我还是不敢探出头去。
为什么?因为我对面,有一双来自异世界的眼睛在看着我!大红袍、青白的脸和爪子。
那是,一只鬼。
我能看见鬼,这要从半年前说起。那天,我刚丢了第一份工作,准确地说,是我辞职了。大学毕业有一年多了,我还干着几乎算是看大门的工作,我心里憋屈啊,我这辈子过去四分之一了吧,还一事无成,失败!心情晦暗地沿着护城河走着,看着河面上飘着层绿色的浮藻,柳树枝随着风荡来荡去,我就想给这静谧的气氛搞点破坏,而且我确实也这么做了。一块圆咕隆咚的黑色石子儿静静躺在白色护栏下面,我走过去捡了起来,掂了掂,抛了个二次曲线,扔到了护城河里。“咕嘟”一声,石子儿没进绿水里,荡开了一圈圈水波。
我转身继续走,心想着,下个月得勒紧裤腰带了……但就在转过去的一刹那,余光里,我看见一张脸,一张青灰色的脸,缓缓从水里浮上来。我的裤腰带就真的勒紧了,都岔气了,脚也定在了地上,动也不敢动,眼角还能瞟到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似乎是痛苦地挣扎了几下,他或她,狰狞着想冲上河岸,但是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它,最终还是沉进了水里。
不是人的脸!
我脑袋里有一根弦骤然绷紧,缓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就已经多了很多半透明的灰白影子,有些还浮在半空里,飘飘荡荡的。夏末傍晚的天气好得很,我却感觉自己从里到外地冷,冷得发颤。我裹紧衣服撒开腿就跑,也顾不上路人像看疯子一样看我了。
等我哆哆嗦嗦打开门,昏暗的光线里,一个灰白的身影正坐在我公寓的床上,歪头看着我!我的手跟着心猛抽了一下,咣得一声摔上门,逃下楼去。
最后,狼狈地躲到了快餐店里,这里人多,那些东西就没有了。我心里还惴惴地,紧绷的神经终于缓过来不少。回头想想,是不是有人恶作剧整我?这种事儿外国人特别喜欢干,就凭现在的技术,化个妆、潜个水、做个幽灵模型什么的都不成问题。可是,今天也不是愚人节啊,谁花这么大场面来整我啊?要是真有这样喜欢整我玩的人我就让他收了我算了,我在这儿呆了一年了,连个下班说话的朋友都还没有!想想也真够可悲的。而且以我老好人的脾气,明里暗里都没得罪过什么人,谁会这么跟我过不去?犯不着吧?
但是,但是要让我这个接受了二十三年唯物主义教育的人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那不是推翻我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吗?那直接推翻我得了。我能信吗?不能信啊!但是不信的话,特么现在趴在窗户上的东西又是什么啊?
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繁华的市中心商业街上了,不知道是不是这里气场比较强大还是人多阳气盛的缘故,这里竟然一个游魂野鬼也没有。我望着商业街上来来往往的俊男靓女们,突然就有点恍惚。我来A城这一年,从来没到这里来逛街、买东西,现在终于来了,还是来避难的,我是有多悲催?
平了平呼吸,我看着刚刚走过去的神态悠然还带着点倨傲的美女,告诉自己,我罗一嘉,还是很厉害的,刚才我只是吓着了而已,谁没个惊吓的时候,是不是?
心情平复下来,我沿着昏暗的中心大街慢慢往前走,听着周围美妙的笑声和夹杂着音乐的吵闹,遥望着灰蓝的天空下鳞次栉比的楼房,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步行街两旁的霓虹灯一盏盏地亮了起来,玻璃窗里的展品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贵重,琳琅满目的商品像老佛爷一样端坐在价格标签上,还捏着兰花指,对我不屑一顾得翻着白眼。我看了一款气派的手表,花了好一会才弄明白这个价格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有这些钱,小爷我后半生有着落了!
“怪不得这里这么干净,鬼都给吓死喽……”小爷我今天就在这过夜吧,要不以后就呆在这儿吧,跟那边堪比张飞的哥们学学怎么乞讨,估计也饿不死。
怎样都行,就别再吓我了,要是再给我吓上那么一次,我说不准就心肌梗塞了……边想着,就已经拐到了个胡同里。这里更热闹,茶馆、饭店、酒吧……
走到酒吧门口,就看见两个穿着热装的美女走进去,我这眼前就是一亮。确实一亮啊,这墙上这不贴着招聘启事嘛!我别的不好说,调酒我还是会的,在大学兼职那会儿还专门去学的调酒师。我朝天大笑两声:“天不亡我!”
从斜叼着烟的老板手里接过工作服的时候,我还沉浸在苦尽甘来的喜悦中,那个看起来很拽很阴险的老板用手拍了拍我的脸,才把我的魂给叫回来。老板用滑溜溜的男中音说道:“给我机灵点,我是让你来调酒的,不是让你傻笑的,长这么副傻样也就够了!”
我立马立正收敛好表情,就差在脸上写上“严肃”俩字了。
“长点眼,别给我捅娄子!”说着挥了挥手让我去换衣服。
我如获大释般冲向更衣间,就听见老板那滑溜溜的声音说道:“以后叫我柏哥,不准叫老板!”
“是,是~柏哥!”我抱着制服毕恭毕敬地退进更衣间。
我一向对高我一层的人很有恐惧感,老板是、领导更是。在学校的时候,和老师就很生疏;小时候在家里,和长辈们也亲近不起来。像柏哥这样看起来就不好惹的人,我更是不敢造次了,巴不得把我自己跺进地板里,让他看也看不到我才好。
我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柏哥正靠在吧台上和另一个男人说话。那男人穿着件卡其色的夹克和牛仔裤,从背影上看起来就很壮实,要不是看他衣服的牌子都不错,我会认为他是送水的搬运工。
我绕开说话的两人进了吧台,他俩看到我也坐到酒吧角落的隔间里了。现在人不多,我无事可做,就仔细端详着柜子上一排排码好的酒瓶子。看到最下面一层的时候,我的狗眼简直要被晃瞎了,要不要这么深厚内敛啊!这些个好酒,都还藏在下面啊?要是我,把它们用聚光灯打亮了都不解恨啊!
不过干了这一晚上,我也明白了柏哥的良苦用心。来这里喝酒玩乐的大部分还是像我一样的小P民,也就是点点啤酒果汁饮料,要是这一堆名贵的东西一摆,在我等人自卑的小心眼里,就把这样高档的地方Pass掉了。话说我这个调酒师真不怎么忙,没事就擦擦桌子,指指卫生间在哪什么的,剩下的时间就是看各种浓妆艳抹的海棠花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
跟柏哥聊天的男人已经走了,柏哥自己坐在角落里,穿一件白衬衣、休闲裤,一点也没有老板的样儿!这不,一个穿着亮黑色紧身吊带群的美海棠花儿就去搭讪了。这些个美女也真有眼光,一看就能看出谁真是高富帅,我在这站半天了,就一个大姐来调戏了我一下,还是想让我给她打个折!我怎么说也是一个长得不错的大好青年,“唉,这世道……”
我自顾自地擦了半天吧台了,台子都被我擦薄了一层,柏哥才懒洋洋地站起身来,示意我们可以下班了,我赶忙跟着他进了办公室。
“柏哥,那个,我想问个事儿……”我小心翼翼地说,生怕哪个字儿的音准不对,把他给惹着。
柏哥这会儿正翻着一本财经杂志,从书页里抬起眼看了我一眼,“刚上班,就想请假?”柏哥拖着长音说着,用那只异常白的手拿起办公桌上的咖啡喝了一口。酒吧里光线不好,现在我才看清柏哥的真面目,皮肤那个白啊,头发染成了深棕色,整个儿就像个白人。
“不是,不是,我是想问,咱这里有没有员工宿舍?”
柏哥听我说完,拿着咖啡杯的手停在那儿,半晌才放下,瞪着我看了半天,那双蓝绿色的瞳孔正对上我,我心里就是一紧,不会是妖怪吧?鬼上身?不像啊。
“我说罗一嘉同学,我不会是招了个流浪猫吧?”柏哥又瞅了瞅我的鞋,嘴里啧啧称叹。
我低头一看,今天走路走太多,这双廉价的黑皮鞋已经不成样子了。
柏哥从抽屉里数了十张红灿灿的毛爷爷递给我,“算是提前只给你半个月的工资。”又刷刷写了一串号码给我,“这是一个朋友的号,房屋中介,你运气好的话,今天可以不用露宿街头。”
虽然不是我想要的,但有总比没有好,柏哥不管是妖精还是什么,帮我帮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好妖精了。默默接过钱和手机号,退出去我就拨了这个号。
天刚微微亮,那头竟然还态度非常好的给我介绍房子、地段什么的。我说,别的要求没有,只要在中心商业街附近,房租一千块钱以下就行。那头听完就闷了会儿,接着说道:“小哥,你是要捡馅饼呢?”我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出了这片地方可就不安全了,死我也要死磕在这儿!
对方想了会儿,说:“那我过会再给你打电话吧,这个得查查……”
挂了电话,我就觉得这事儿估计得黄,凡是不想答理你的,都说让你等回复,等啊等啊,就等到天荒地老了。我倒也无所谓,大不了白天在酒吧眯会,反正白天也没人来。
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我就慢腾腾地晃出酒吧。外面天蒙蒙亮着,青色的天空上隐隐透着点金色。清晨的凉空气吹得我蛮惬意的,就迎着风空了空脑子,把烦心事先推到脑袋后头去。
走着走着,就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好吧,我是惊弓之鸟,这下子那绿水里的白脸、昏暗里的灰白影子一股脑窜到眼前了,这身体不听使唤就甩出一拳。管他大鬼小鬼、真鬼假鬼,在这么缠着我,小爷我也不让你们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