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低垂的头蓦然间抬起，幽蓝色的眼睛里有暗影在一圈一圈的漾开。她的手在穆尘的掌心里微微颤抖，她凝视着穆尘的眼睛，从他深色的眼眸里，她看到了自己的表情。
迷惑，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惊恐。
我杀了他们？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否定，继续，否定，再继续…..
我杀了他们？
她的眼神变得如同荒原里的大雪，无边无际的弥漫开来。
她记起了这连日来出乎意料的劳累和疲惫。
每次走进这片森林时的寒意和不自觉的恐惧。
她看到尸体时瞬间的疼痛和记忆的空白。
她记起了看到幻境时自己体内躁动着的那一点血。
……
每一种，似乎都如同一张张狰狞的脸，在对她微笑。提醒她，是你，杀了这五个人。
她远远的望了重渊一眼，不是愤怒，不带怨恨，甚至没有责备，仿佛只是单纯的观望。
但是，那一眼，却让重渊残忍，戏虐的眼神瞬间变得愧疚，他对她从来都没有狠过心，就一次吧，也就只有这么一次了。
他望着她幽蓝色的眼眸，仿佛看到了还只是孩子时候的她，她说着那句
“可是我的生命是很长的，你不能一直陪着我，你也会有你自己的事情，你会厌倦的”
那时她的眼睛，有深紫色的光流动着。不一样的颜色，却是一样的眼神，一样的无能为力。
玥没有再看他。
她看着她身边的穆尘，那样认真，愧疚。
穆尘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很用力。她没有抵抗，她的眼睛没有离开过穆尘深色的瞳孔里，仿佛从他的眼睛里，想看到自己的影子。
他们在重渊的视线里彼此对视着，他们的影子落在对方的眼睛里，像化不开的雪。
雪又开始落下了，一片一片落在重渊纯黑色的瞳孔里，他的视线里有纷扬的大雪，弥漫在他的记忆里。
她是他曾经不惜一切代价爱过的人，过去，现在，将来，一直都是。
只是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他的影子。
他淡淡的笑笑，对着暗黑色的天空，落雪纷扬的天空，缓缓的抬起头。
穆尘掌心里的手已经停止了颤抖，玥的眼睛变得很纯粹。她说“我不记得，我杀过他们。”
像是对着穆尘，也像是对着重渊，她很镇定的说着。没有恐惧，没有掩饰。
她只说，她不记得，没有说，不是她杀的。
穆尘用力的手已经不知不觉松懈下来，他的掌心在瞬间的冰冷过后又慢慢变得温暖。
是她杀了他们。
从她的眼睛里，他看到了答案。但是，她没有说谎，她真的不记得，她是杀死他们的人。
“确实，她已经不记得了，因为有人对她下了了忘咒和傀儡蛊，八年前。因为了忘咒，她不记得了八年之前的事情，而傀儡蛊，却让她时不时的在别人的命令下去杀人。当然，她自己不会记得，这些人是她杀的。”
重渊不紧不慢的说着，但他的眼睛里有月色般苍白的光一闪而过。
“那个下咒和蛊的人，叫漓烬，紫妖族祭祀——漓烬”
他看到穆尘和玥吃惊的表情像是听说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漓烬似乎只是一个传说，在九百年多前，紫妖族灭亡的时候，这个人都不曾出现过，因此，在所有活下来的人眼里，她只能是一个传说，根本不存在的传说。
然而，他却说，漓烬在玥的身上下了咒。
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荒唐的闹剧，这样的真相和缘由宛如在听着一场天方夜谭。
然而，穆尘看到了重渊纯黑色的眼眸有无比叹息而认真的光芒，真诚的让他可以相信这一切。
穆尘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的犹豫，又迅速的湮灭在他如海般深邃的眼眸里。
即使是她杀了他们，即使漓烬控制了她，他也会保护她。因为在他的生命里，这已经是唯一他还能守护的人。
其他的人，他在乎的人，爱的人，都已经死了。
死在他幼年的记忆里，死在他无法自我控制的灵力下，死在他手里。
他们倒在血泊里，和着他的眼泪，永远的睡着了，永远都不会再醒来。
等他再次醒来，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凛谛。从此，他开始了残忍的一生。凛谛封印了他的部分记忆，那场由他开始的杀戮和绝望。
但是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和灵力的精湛，那层他记忆里的禁地已经被缓缓打开。
他看到了曾经他最爱的人，曾经最在乎的人。只是，他们已经死了，死在了自己的手中。他们的眼睛还没有闭上，看着他，很温柔。
那年，他十岁，遇到了玥。
从此，他开始了新的守护，即使要不断的杀戮。他对着自己说过，他要一直保护她，除非他死了，或者有更好的人保护她。
他一直都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所以他不轻易承诺。
这次也一样，他依旧如往常一样，站在她身边。玥，凝视着他忽明忽灭的眼神，渐渐读懂了什么，他不会离开自己。
只要这样，就够了。
她笑笑，很淡然。紧紧握着他的手开始慢慢松开。
她已经确定，自己就是杀了他们的人，即使她不记得她是怎样使用晶化，只用了一招就杀了他们臣服多年的人。但一定，和她体内深处的一点血，有关，那点，深紫色的血。
那是两年前就发现的秘密，她的身体里有另一种血，那是深深的紫色，隐藏在她的心脏里，只有当身体里的血都流尽了，它才会缓缓流出来，来维持将尽的生命。
也是这股血，让自己没有被那种五色斑斓的毒雾侵蚀，才会遇到筱，才会有活下去的机会。
那种血，幽深的如同深渊里黑色的潭水。它没有温度，冰冷的仿佛只是融化了的雪水。但是它的力量，曾经让她感到恐惧。她甚至不敢想像，如果那种紫色的血流满了她的全身，她会变成怎样……
但是，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微笑的看着穆尘坚定决绝的眼神，忽然觉得他像一个孩子，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像现在这样。
穆尘身后有树密密麻麻的阴影，凌乱的影子斑驳的投了一地，还有他孤身一人的侧影。
“尘，带我去见凛谛。”
玥望着穆尘不可置信的表情，忽然有点难过。他是那样想保护自己，而我，却在自己找死。
穆尘的眼睛里映出玥凄婉的笑容，像零落的星辰花，一片一片颓废在唯美的死亡中。
穆尘紧紧拽着她的手“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像一个真的生了气的孩子，眼睛紧紧的凝视着她，有火光在他眼里泯灭，一字一顿的，他说
“我不会，带你，去，见，凛谛。除非，我死——”
彼此对视着，很久。
“何必呢？尘……”
“虽然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我很清楚，就是我，杀了他们。从木影死后开始，在重渊出现之前，我已经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仿佛自己是一只牵了线的木偶。我不知道这样下去，我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那时候，你还能阻止我吗？”
“告诉我，你能吗？”
玥一口气说了很多，神色哀伤的望着穆尘深色的眼睛。
在这个国度里，没有人能阻止得了那样的她，就像一个死神，只司管杀戮。
也许，她最害怕的是有一天，她会不受自己控制的要杀了穆尘，她怕他会死在自己手里，所以，在她还是自己的时候，就让这种可能性永远的消失吧。
所以，她要见凛谛，然后作为一个终结者，用自己死亡来了解这场闹剧。
但是穆尘不会答应的，她的眼睛忽然变得很温柔，温柔的更像是一种无奈。
她纤细的指尖在空气中轻微的刻画着什么，极其微弱的气流缓缓的震开来，在穆尘四周密结成一张透明的网，让人无法触摸，无法感觉。
但是，穆尘还是感觉到了。在密网还未形成之前，他轻轻动了动手指，透明的气流凌乱的回窜着，像渐升渐落的云岚。
他太了解玥了，想要用隐锁控制住自己的行动，然后自己一个人去见凛谛。
他看了一眼玥幽蓝色的眼睛，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身体已经不能动了，被一根根黑色的细线紧紧缠住，细线上有一层通明的流质，在月光下森然流动。被流质浸润的黑缠丝不再是锋利的利器，而是一根根柔韧的绳索。
不能杀戮，却能很好的束缚。
什么时候被缠住的的，就在自己搅碎隐锁的瞬间，潜伏在隐锁后的黑缠丝就绕了上来。
隐锁本来就只是一个幌子，黑缠丝才是本体。
穆尘无可奈何的笑笑，原来他并不是真正的了解眼前的这个人，而她却是真正的了解自己。
“尘，让我去把一切都解决了吧。”
玥最后望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他听到她最后一句声音，飘散在苍白的月色里
“对不起，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