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唐骥这话,五娘心下纳罕。她迅速把自己认识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还是毫无头绪。再看唐骥,对方只是一脸的神秘,不肯多说。
此时,琵琶曲已经接近尾声,势头渐弱渐缓,终于在一连串如行云流水般流淌而出的旋律后,以一个简单的弹挑结束全曲,余音袅袅。
人群又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次带头鼓掌的竟然是唐娴。
接下来,五位评判进入了讨论时间,将很快决定谁是这次琵琶斗的获胜者。
就在众人等待的时候,东边酒肆阁楼的门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一个面容清秀的小书童,冲着对面酒肆的阁楼遥遥道:“我家主人对阁下的弹奏十分钦佩,不知阁下可否现身一见?”
话音刚落,跟在他身后走出一个翩翩美少年,一身干练的胡服鹿靴,举手投足间皆透着贵气。
人群见其中一位弹奏者主动现身,顿时都来了精神,纷纷起哄让另一位弹奏者出面一见。
五娘仔细打量那胡服少年,她只道能拥有如此高超弹奏技巧之人必是浸淫琵琶数十年,没想到对方不过与自己年纪相仿,不禁打从心底里佩服起来。可转念一想,他技巧虽高,可也有故意炫技的成分在,仍是免不了锋芒外露的少年心性,倒也与他的年龄相当。
“原来如此!”唐骥突然像是想明白什么似的,“作这《春莺啭》的乐师本是龟兹人,乐中自然杂糅了许多龟兹乐成分,难怪此人能弹奏的如此浑然天成。”
言下之意,就是胡人奏胡乐,本就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奏的好也是应该。这倒也能解释通他何以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胡人本就能歌善舞。
这时,西街酒肆阁楼的门也打开了,一个人伸着懒腰走出来,似是一个在屋里憋闷久了的人出来透气般慵懒。
当看清楚此人的面目时,五娘顿时明白刚才唐骥为什么那么说了,这个人她可太认识了!
只见他随意地往护栏边一坐,身子软软的靠在廊柱上,居高临下地睥睨了一圈楼下街面上聚着的人群,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一双丹凤眼似笑非笑。
目光流转,溢彩流光,却不是把五娘推到水里的姚某人是谁!
这下,人群中的骚动迅速升级,人们简直要疯狂了,无数少女的抽气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如果街上有屋顶,恐怕声浪非要把屋顶掀翻了不可!
“快看快看!是姚郎!”
“我就说嘛,除了姚郎,谁还能弹出这么好听的曲子!”
“你看,他在冲我笑呢……”
“怎么可能?别自作多情了!”
……
他显然很习惯这种众星捧月的场面,竟还向人群挥了挥手,引起一阵更加猛烈的尖叫声。
“这个子淳,还真会招摇!”唐骥慢条斯理的摇摇头。
五娘不禁看向穿得像一只大花蝴蝶的唐骥,心道你还不是一样招摇?难怪人总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不过看着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姚某人,五娘实在无法把他与刚刚弹琵琶的人联系在一起。所谓“听琴声而知雅意“,能弹出那样豁朗洒脱的意境,想必是个心中有沟壑,有大智慧、大气度的人,倒更像是个看透世情的得道高人,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小肚鸡肠、哗众取宠的家伙?!不过最初那几下自由散漫的单音倒符合他的风格,属于欠揍型的。
只见东阁楼上的小书童凑近胡服少年耳语了几句,胡服少年莞尔笑道:“原来是名满长安的姚家郎,难怪只听我弹了一遍,就能记下全部曲谱。不但立刻跟弹出来,还加入了自己的特色,实在让在下佩服之至!”
姚子淳还是那副懒懒的样子,“你也不错啊,竟能将吹奏曲改编成弹奏曲,功力深厚啊。只不过……”说到这里,他仔细看了胡服少年几眼,脸上有几分困惑之色,“听你的弹奏,我还以为是出自女子之手,不想竟是个儿郎。”
听他这么说,胡服少年脸上现出几分不自然,旁边的小书童更是极快的斜了姚子淳一眼。
好在这时评判们已经有了最终结果,及时缓解了胡服少年的尴尬。
只听其中年纪最长的那位评判道:“经过五位评判的共同商议,我等一致认为西街获得这次雅斗的胜利!恭喜王坊正!”
直至此时,一直面无表情的王坊正才露出笑容,向众人抱拳作揖,连声道谢。而另一位刘坊正则面如充血、垂头丧气而去。
至此,这场比赛算是圆满结束了,人群纷纷散去。
“阿靖,我还有事,就劳烦你将五妹妹送回唐府吧。”说罢,也不待五娘和贺兰靖答应,唐骥一溜烟的闪人了。
五娘和贺兰靖交换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五娘觉得理应去跟唐娴打声招呼,便拉着贺兰靖同去。
等两人到得唐娴面前时,唐娴正跟那位胡服少年说话,两人有说有笑,倒像是旧识。
待五娘见完礼,听说五娘也正好听到了刚才的演奏,唐娴拉过五娘道:“你来得巧,不妨认识一下这位音律高手,他不光琵琶弹得好,古琴也是一绝。你那蹩脚的弹奏,倒真该跟人好好学学!”
听唐娴说起自己上不得台面的琴艺,五娘不好意思的撇撇嘴,精灵古怪的样子把胡服少年和他的小书童都逗笑了。那少年笑的时候下意识的用手遮了一下嘴,但很快又把手放下了。
五娘正在奇怪唐娴怎么会如此不设防的把自己和一个少年郎拉在一起,少年的这个小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这分明就是一个很女性化的动作啊!再仔细打量一下少年,五娘心中有了计较。
五娘对胡服少年道:“夫子说的不错,听阁下的弹奏,让阿萱不禁联想到两句诗,‘坠珥时流盼,修裾欲溯空。唯恐捉不住,飞去逐惊鸿。’能将一个长袖善舞的翩翩佳人描绘得如此淋漓尽致,恐怕……只有女子才能如此了解女子之姿、女子之态吧?”
众人听到五娘最后这句话都是一愣,胡服少年看着五娘,眼中渐渐有了欣赏之色,转而对唐娴道:“恭喜娴夫子,有位如此机敏过人的高足。”
说罢,他将胡帽一摘,原本拢起的发丝便如瀑般披泻下来,竟是一位女子装扮而成!
“你是如何发觉我是女子的?”
五娘微微一笑,“娴夫子是我们唐氏闺学的教习,断然不会随随便便让阿萱去跟一个儿郎学习弹奏。她自是明白你我皆为女子,才会如此坦然。此为一。这二嘛,刚才阁下笑的时候有个下意识的捂嘴动作,一般来说,男儿是不会这么做的,于是我就想到了姚家公子的那番话。阁下也是音律高手,自然明白男女在弹奏力度、风格等方面皆有不同,想必姚家公子的猜测也并非全是空穴来风。所以,我就仔细观察了一下阁下,终于被我发现了这个……”说着,五娘指了指耳朵。
胡服少女不自觉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耳朵,脸色突然一变,五娘指的正是她的耳洞!
胡服少女不禁赞道:“如此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实在令人佩服!”
“不敢当,只是些末雕虫小技罢了,不足为道。”
胡服少女亲热地拉过五娘的手,“你我今日相见,便是有缘。我看咱们年纪相仿,以后就别那么多客套了,以姐妹相称如何?”
五娘也很欣赏这胡服少女的直率爽朗,开心地道:“小妹唐萱见过姐姐。”
胡服少女更高兴了,从身上取出一块玉佩塞到五娘手中,“我叫李蕙,这个小玩意儿还请妹妹笑纳。”
五娘一看,那玉佩通体莹润、鲜翠欲滴,就算她不会鉴宝也能看出其价值不菲,连忙推却。
李蕙却是不肯,佯装生气道:“这是姐姐送给妹妹的见面礼,妹妹若是不收,岂非瞧不起姐姐?”
五娘这才不好继续推辞,珍而重之的收下了。
一直在旁候着的小书童这时走上前来,她自然也是个小丫鬟扮的,李蕙唤她玉扣。
玉扣轻轻拉了拉李蕙的衣袖,示意时辰已经不早了。
众人这才依依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