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种选择,”对她的要求,刘雄当作没听到,冷冷地道,“做小五的侍妾,以后安份守已地呆在内院,你可乐意?”
此时,陈氏也立在一旁,一闻此言,心中瞬间如打翻了五味瓶:把梅香当成亲妹妹一般照顾,原来在说这句话时,公爹和丈夫竟是这个意思!近十年来,她为这个家做牛做马,任劳任怨,最终却抵不上他们只会撒娇任性胡闹的女儿或妹妹的半根手指!
“五少爷对我无半点情义,我为何要做他的侍妾?”梅香感觉很好笑,他们以为,只要她做了五少爷的女人,从此便会以夫为纲,与刘家同心同德?
她摇了摇头,叹道,“刘大人,有句话,您一定没听过,却甚得我心:性命诚可贵,情义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大人费尽气力,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那么我就斗胆请求,让我这一生,要么随心所欲,要么把我的性命交还阎王吧!您意下如何?”
闻言,刘雄冷极恨极地望着梅香。
那丫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安然得仿佛天塌了也不会砸到她似的。那模样,像极了先前所见的那位妇人,同样是跪在这个房间中,同样这般淡然地微笑着,即使身上已鲜血琳琳,依然坚定地摇着头,对他道:“老爷,奴婢知道自己的女儿,梅香决不是那种背主忘义之人。她一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才会私自逃跑的。”
“她打出娘胎起,就哪一天,有人真正为她着想过。每每看着你们把她当家畜一般使唤,我是多么后悔当初把她生了下来。我这个没用的娘亲,什么事情都没能够为她做过,只除了这件事…”
“这个秘密,奴婢谁也没告诉,本打算把它带进棺材的,你们却逼得我走投无路…”
“你们不信?呵呵,你们见过世间有哪个娘,把别人家的孩子看得比自己的亲生骨肉还要重吗?即使是自己奶大的…”
“大小姐眼里容下下任何沙子,奴婢便只能十几年对梅香不闻不问。可是,你们亦有儿女骨肉,试问,哪位父母能做这般?”
“奴婢不过知道,刘家一天不为女儿报丧,奴婢的女儿便活在这世上一天罢了!”
音犹在耳,字字句句都锤打在他的心上。投鼠忌器,眼看着面前这猖狂的老鼠,他气闷难平,气愤难平啊!
“啪”地一声,他狠狠在梅香脚边砸个杯子,“忘恩负义的畜牲!我刘某人瞎了眼,竟养了你们这些白眼儿狼!”
眼前这个杀戮无数的将领,浑身又发出了如战场般的气势,甚至,那杀气比上次的更加浓重了不知多少倍。可梅香却不再怕了。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即使顷刻死去,对她来说,也不过是解脱。
望着脚趾上被碎瓷划破而渗出的红色,梅香笑了:“十几年来,我一直很努力地为刘家办事,一心一意地服侍大小姐,以为多少能得到一丝半点的尊重和维护。可结果呢?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什么忠心赤胆,不过是欺骗我们这些下人的鬼话罢了。”
“公爹,”陈氏望见刘雄眼中的杀意,紧张地唤了一声,又看了看梅香,轻声劝道,“您忘了,前几日梅香大病时,许大夫说,病人已了无求生之念。否则,小小的风热,怎会晕迷了那么多天,还差点就出了人命?您就由着她去罢,否则这郁结于心,对寿命也不好…”
闻言,刘雄额头的青筋宊突地跳了起来。果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啊!兰琴这一招,够狠,真是够狠!他猛然站了过来,走到窗边,背对着她们,胸膛一上一下地平息着怒气。
过了半晌,他才朝她们挥手道:“罢了,我以后也不想在这园子里见到你。陈氏,一切都交给你安排了。”
这便是同意了?梅香和陈氏听到,心中俱是一喜。梅香谢过了恩,便跟着陈氏走出了刘雄的书房。
“公爹见兰妈妈那天,我也在场,”走到一空旷处,见四下无人,陈氏小声地对梅香道,目光意味深长,“梅香,你得了个好母亲,是她保住了你的命。你要好好活着,方对得起她啊!”
梅香脚步一顿,认真地望着她:“五少奶奶,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您能不能跟我说说?”
“你不是早就猜到一些?否则怎么敢跟公爹提要求?”陈氏用帕子捂了嘴笑道,随后收了笑容,放下帕子,同样认真地道,“具体我不能告诉你,你知道的。梅香,希望你将来也永远不要叫我为难。”
梅香点点头,挽了她的手,虚扶着她继续向前走,一面笑道:“我这一生恐怕还长着呢,总得找点什么消遣才行。五少奶奶,我家里有几本杂书,我小时是最喜欢看的。还有我二姐的医书。您可不可以帮我借了来看看?”
陈氏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你能这么想就好。什么书那么稀罕,值得跟家里讨?你想学医,我娘家那里有不少医书呢,我借给你就是了。”
“多谢!”梅香感激地朝她笑道。
过了两天,刘家果然说话算数,派了车夫和两个能干的媳妇送她去泉塘。一路通行无畅,不过一个半月的功夫就进入了那个小镇。这期间,只出了一个意外。
那是启程后的第五日,晚间,他们歇在了一间农户家中。三更刚过,睡梦中,梅香忽听到有人在外面大叫:“四姐!四姐!”随即院中发出打斗声,接着便传来有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云飞!”她心神俱裂地大叫了一声,匆匆抓过旁边的衣裳,边穿边光着脚奔了出去。跑到院中,恰好看到两个高大魁梧的男人,正拖着一位不醒人事的瘦弱少年,动作粗鲁地朝院门走去。
梅香一见,脸色发白,心都快碎了,尖叫了一声“站住!”,脚下更加飞快地朝他们跑去。那两人仿佛没听到似的,反而抬起那少年,步下飞快地跑出了院子,其中一个伸出手来欲关住院门。
梅香心知追不上了,索性停下脚步,指着欲关门的那人骂道:“单行,你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我立刻死给你看!”
蒙着脸的单行皱了皱眉,朝后面喝道:“赶快带走!”又朝梅香狞笑道:“别以为你那套对谁都管用,惹翻了老子,怎么痛快怎么来,才不管你寻死还是觅活。”
“那你就试试看!”梅香冷冷地扔下一句,转身就回了屋,提笔给刘五少奶奶写信。
到了泉塘后没几天,她收到了陈氏送来的两大箱书,还有一封信,告知凌云飞平安无事,她这才放下心来。
从此开始翻看医书。这是从方展鸿夭逝的那一天开始,她就一直想做的事情。一开始,只是出于好奇,想知道是什么原因。看了书后,还是毫无头绪,反而衍生出许多疑惑出来。于是,她丢了书本,跑到镇上的医馆去,看那里的老大夫坐堂问诊。
镇上病人并不多,平时日子太闲了,那长着山羊胡子的老大夫,得空时便十分欢喜和梅香说道说道。一来二去,竟把她当成半个弟子一般,平时带着她认草药,有病人来时,往往也先让她摸摸脉象。
梅香遣了那两个媳妇回刘家。她现在住的农家小院落,是刘家跟别人租了给她住的。梅香索性自己掏腰包买了下来,花了一百五十两。当日江禹赏给卖唱的她和张老头一百两银子。她一半给了张老头,一半留给自己,正好和自己的一百两凑够了数。
平日,她上山下河,给老大夫寻草药,自己挖野菜,摸鱼儿,洗衣做饭,过得倒也逍遥自在。渐渐地,她和镇上的人熟悉起来。泉塘有不少特意来泡温泉的人,多是附近的一些奇人异士,手头上不时有多余的钱财,平日里又洒脱随性,得了外快就来泡温泉。梅香最喜欢和他们打交道。她极会看人脸色,女红、厨艺、稼穑、修补、穿衣打扮等等又什么都会一些,往往投其所好,很快就赢得这些人的心,今天介绍她去邻镇买泡蛇药酒,明天带她去山上学狩猎。如此一来,她跑的地方更远更杂了。
为此,单行特意现身过一次,告诫她不要随便乱跑。梅香嗤笑道:“听说你以前是刘家最厉害的暗卫,现在竟然沦落到这地步。连保护个平凡的妇人都做不到,只会叫人家乖乖地呆在屋里,让你看着。除了欺负云飞和我这样的妇儒,你还会什么?难怪被刘家跟扔皮球似的抛来抛去。”
单行气得脸都歪了,从此再没出现在梅香面前。梅香却跑得更欢了,一些稍危险些的地方,她也敢去了,因为她知道,单行一定不会让她出事的。
然而,无论白天去了哪里,回来时有多晚有多累,梅香当天晚上一定会去一趟镇上的温泉客栈。那正是当日金水带着她住过的地方。
这一日,梅香去看了村头王家的母马下仔,回来时比较早,拎了一大块马肉准备送给客栈的温掌柜。
傍晚,天边洒满了红艳似火的晚霞时,她顶着霞光进了温泉客栈,一眼看到靠窗的一张桌子上,金水和傅伙正在那里狼吞虎咽地喝酒、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