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霁城长街不同以往。
市井小民本该酣眠熟睡,但却被一阵又一阵的马蹄声惊得忐忑不已,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皆关进了门窗,躲在屋内不敢出来。
放眼漫漫长街,人头攒动,兵影匆匆,黑压压似乌云遮日。被铁蹄踏过的长街上,回音铮铮,钝响不绝。
“公子,天色不早了,早点休息吧。”起阳望了望窗外零星闪烁的夜空,有些心神不定,自打容决药浴完后,不停地在他耳边催他。
“发生什么事了?”听出了起阳言语当中的急躁和不安,容决将轮椅摇到他身后,见他不断地向外张望,沉声探问。
“没、没有……”起阳吓了一跳,握在手上的剑险些掉落,强作镇定后,赶紧收回视线,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差了几味药,先生前几日定了些,那药堂大夫说让今晚过去拿。方才药浴完后,先生突然想起,就叫我去一趟……我不放心公子,就想等你完全入睡后再去,又怕去晚了药堂关门,就有些担心,没什么事……”
“你去吧,我不会有事。”容决盯着他左右闪避的眼睛,脱出口的话听不出来是否相信了他。
“公子……”对上那双深湛而洞明的眼睛时,起阳心里七上八下,跑到他跟前急急解释道:“我没有骗你,先生说他有事去不了,所以就叫我过去……公子要是不想睡,那我去给你拿书来,你看会儿书再休息……”
“太晚的话明天去拿药。”容决顺着他的话应道:“现下入夜才不久,没有睡意,你去拿本书过来。”
“公子——”起阳面色一白,又极不愿意地立在那里,欲言又止。
“说。”容决面色一沉,只道了一个平静无奇的字眼,却是带着逼问的口吻,容不得少年在他面前隐瞒。
起阳心慌难耐,惴惴不安了长久,终于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心,蓦地俯身跪下,道:“公子,简先生已经从外面回来了,他说苏姑娘她……她出事了……”
喧嚣的夜。
马鸣啾啾,车轮吱吱,辗转在夜风低啸的长街上,疾速驰骋。
已过子夜时分,寒息加重,冷气袭人,打在面上如冰棱刺骨,将开裂的伤口瞬间冻住。
林子默驾着马车飞快奔驰,大气也不敢喘,远方接二连三的铁蹄声不时飘入耳际,不允许她停下来歇息,只能像一架不知疲倦的机械一样在黑夜里穿行,用尽全身的力量驾车逃奔。
“开门——”拐到偏僻的巷道后,她忘了自己当下已是面目全非,将马车停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敲去一家宅院的大门,期望可以得到好心人的帮助,把沈眉娘和昀昭藏在那里,自己驾车引开苏烈。
开门的人半睡半醒,像夜游魂一样,走路都摇摇晃晃。打开宅门的一刹那,映入目中的一张狰狞血容让他蓦地瞪大了眼睛,惊叫出声——
“鬼……鬼啊!”
“砰”地一声铁门复阖,撞出沉闷而顿重的声响,夹杂着那人歇斯底里的尖叫,直扣林子默心底。
她不甘,又叩响了另外一户人家的门环,一遍又一遍地哀声求救着……
“阿苒,不要管为娘了,你快走……”看着她趴在陌生人家的院门前不停磕头,沈眉娘不胜悲痛,亦步亦趋地奔到她跟前,抱住她颤抖的身子,哀声恸哭。
绝望让林子默对面上的刺痛已经麻木,一把擦掉涌到眼睛里的鲜血,也抹去那些不争气的泪水,扶着她重新回到马车上。
彼时,铁蹄声愈发逼近,飒沓奔行的劲势像吞天纳地的阴霾,一点一点地将她包拢起来。
可是还有沈眉娘和昀昭要照顾,她不能死!靠着仅剩的半点力气仓皇逃奔,她像一只挣扎在茫茫大海里的蚂蚁,饶是没有轻易放弃,依旧爬不到生的彼岸。
偌大一座京都,已经没有她的藏身之地了。
望着伫立在前方的兵马,她像一个用鲜血浇铸的雕塑一样惊坐在车辕上,一动不动,只一双血目笔直地看去为首那人的阴冷面容,如刀似剑。
“畜牲!”端坐马头,乍一看到林子默人鬼难辨的血容后,苏烈的身子颤了一颤,一度认不出她是谁,然而很快就让自己镇定下来,呵斥道,显然已经回过家,并且知道阮凤珠受伤一事了。
“抓了她!”他抬手下令,向着身旁一众士兵冷冷道。
“苏烈!”林子默扬声喝了一句,看着那些人被暗夜蒙上一层阴影的无情面容,低哑笑开,声如鬼魅:“睁大你的眼睛,看看车里那人是谁!”
“纵容不孝女勾结魔门,伤人越狱,一样该抓!”阮凤珠伤重在床,奄奄一息的垂死模样让苏烈亦是心中幽恨难平,怒声回斥,“愣着干什么?把车里所有人都给我抓起来!”
“放了我娘!”她跳下车辕,扶住沈眉娘向苏烈蹒跚移去的颤抖身子:“他已经没了人性,不要求他……”
“别说话,跟我走。”正自劝说间,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忽而飘来,林子默抬头看去那人,险些失声叫出来。
“阿武哥……”沈眉娘也看到了一身铁甲的武一涵,深陷悲恐中的她克制不住陡生的希望带来的惊喜,喃喃唤道。
“太尉大人,人都在此。”武一涵始终低着头,将昏迷在马车里的昀昭抱了出来,俯首对苏烈道。
得知苏烈兵分两路去追赶苏湛他们后,他才知道自己做了无用功,即刻返回。但等到与苏湛的心腹联系上后,一切已成定局——苏湛被皇帝借故留在宫中,脱身不得,他只能依靠那些忠于苏湛的下人的帮助,打听到了林子默的去向,待得看到人后,她就已经处在悍兵的包围中。
强救不行,他便杀了一个外围的士兵,换了他的衣服,趁乱混到了苏烈近前。
“说!沉香阁窝点在哪?”苏烈驱马靠近几步,停到林子默跟前,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面容怒声喝问。
“太尉大人,小姐伤势严重,需先稳住伤情再做定夺,以免不测,待她脱离危险后再行相问也不迟。”未免被苏烈认出来,武一涵尽量低垂着头,沉声建议道。
苏烈没有理会他,翻身下马,大手一伸将沈眉娘抓了过去,扼着她的喉咙威胁林子默:“说!沉香阁窝点在哪?殷斩白在哪?”
林子默惊痛莫名,向苏烈扑去,想夺回沈眉娘,却被武一涵伸手拦住,暗示她不要做傻事。
“人质在手,殷斩白定会就范,还请太尉大人冷静,先保住小姐的命,才能逼他出来。”武一涵强忍着胸口的起伏,微微抬头,看了看沈眉娘苍白而惊恐的面容,五指忍不住扣上了腰中刀柄。
苏烈将挡在面前的武一涵伸手推开,见林子默闭口不言,一时气极,掐紧了沈眉娘的喉咙。
“她是你妻子!”林子默惊骇不已,向前扑去,再度被武一涵挡下。
“我会救你娘,动手后你驾车先走。”武一涵压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低嘱道,与此同时将昀昭放到了马车上,寻机会绕到苏烈的身侧,拔刀出鞘,直直向他砍去!
苏烈始料未及,丢了沈眉娘急速闪开,抽刀反击。
“上车!我挡着!”武一涵大步向前,将沈眉娘拉了回来,推她和林子默上了车,一脚踢去马腹,尔后又折身过来,斩去苏烈!
一连串的动作快得恍如光电,烈马因为受惊而扯开四蹄,在长街上狂奔开来。再观身后,已是刀剑铿锵,血溅长街!
“阿武哥——”沈眉娘骇然,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惊慌失措地大喊着。
林子默心底的震惊亦是难以名状,无论如何都丢不下武一涵独自跑掉,见他被苏烈手下的亲兵纠缠得紧,她身子一歪,径直从疾行的马车上滚了下来。
“武叔,去救我娘!”心知苏烈一心想要抓她,逼问沉香阁和殷斩白所在,她以身为饵,跑到另外一条岔路上,将苏烈和大部分士兵引过去,扬声对武一涵道。
“回来!”武一涵大惊,横劈一刀,切过几个士兵的腰腹,折身追向林子默。但当沈眉娘惊恐的呼声飘入耳中后,他又做不到无动于衷,一番抉择,转身朝马车逃离的方向急急追去。
“杀了这个叛徒!”认出是武一涵后,苏烈万分恼怒,喝令手下亲兵去追——总算明白过来,这个曾经对他衷心不二的人,原来一直觊觎她的妻子,可恨自己背着这样的耻辱,居然毫无察觉。
沈眉娘一声一声的长唤让他的面色愈加阴沉,像一头无法隐忍下去的虎狼,扬声喝令一部分士兵追捕林子默,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向武一涵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