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要带昀昭的,殷斩白给我的好处就是他救过我,我跟他没有你想得那样,我认识现在的自己,是非善恶也分得清。”林子默挨个回答道。
“你——”苏湛险些拍案,拳头攥了又松,“我上辈子欠你钱了还是欠你命了!”
“上辈子我们不认识……”林子默有些怕了这个脾气不大好的兄长,小声道。
苏湛彻底无语,看去昀昭一双黑如玛瑙的眼睛,见他紧紧抓着林子默的手臂,顿时把矛盾归到他身上,指着他道:“今晚都别休息了,把他给我送回去,以后沉香阁的人少给我接近!还有殷斩白,我不会放过他,你也妄想替他求情!”
“我不怕你!你敢动斩白少主,我跟你拼了!”昀昭听苏湛说不放过殷斩白,这才看清了这个人的面目,不再把他当作好人,拿出自己手中的木剑,反指着他道。
“阿昭,坐下来。”林子默怕他将苏湛激怒,那样更别想求情,把他拉到凳子上。自己抬头看去苏湛,坚定道:“我已经长大,有些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也知道有时候人一旦走错路,便后悔莫及。但是与何人往来,以及因此会带来的后果,我不怕,更不会后悔——若有万一,自会承担。”
“你哥是为你好,你怎么能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传出去所有人都不把你当好人的。”塔吉实在不理解苏湛这个妹妹的做法,奇道。
林子默拉过昀昭,对苏湛道:“哥,是非善恶我心里有数。殷斩白杀人无数,我不会认为他是善徒良辈。但是同样,你们不明细由,不知皇帝与沉香阁之间矛盾的根本所在,只奉命杀人,谓之为民除害,我也不认为你们有多仗义英勇,相反,而是愚忠。”
“……”一席话,再度燃起了苏湛面上的怒色,使得他的眼睛复又瞪来,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言语。
林子默看了看昀昭一眨不眨的澄澈眼睛,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尔后继续道:“他们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又何以称自己在为民除害?阿昭是一个孤儿,因为腿疾被父母丢在雪地里,是沉香阁原任阁主殷红鸾捡了他,把他当自己的骨肉一样抚养。她死后,殷斩白同样待他如手足,若他因为心中怨恨而人性泯灭丧尽天良,完全可以弃之不顾——因为昀昭还小,在许多情况下会成为他的包袱和累赘,但是在我认识的沉香阁门人中,没有一个说过要弃他不顾的话。试问,如果换作皇帝或苏烈,他们可能做得到一二?”
“还有,”她把昀昭手中的木剑拿出来,横放在苏湛面前,沉声问他:“你们拿的是什么?他拿的又是什么?沉香阁不缺钱,更不是出不起打造上好利刃的费用。倘若为了报仇而不顾一切,昀昭不可能还是一个懵懂天真的孩子……如若六岁开始习武,到了十二岁,他应该可以成为一名出色的杀手,但是除了在一些地痞无赖面前有自保之力外,他可能与你手下任何一个悍兵平分秋色?殷斩白不教他杀人夺命的上乘武功,我想不是他傻,愿意给自己担上包袱,而是他不想这样一个本该承欢父母膝下的孩子重蹈覆辙,走上他一样的不归路。”
那些话苏湛听了进去,扪心自问,他也不忍心对一个不良于行的的孩子痛下杀手,否则不会让昀昭一直跟着自己的妹妹。但是,心里的顾虑他还是不得不说出来:“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奉命清剿沉香阁?”
“皇帝忌惮父亲手中的兵权,恨不能将我苏家连根拔起,将所有兵权归为己有,却又不能这么做。因为外患频仍,内乱难除,他又得依靠苏家去安国定邦,因而想方设法给我苏家找麻烦,以此来打压父亲。他唆使太子纳你为妃,让苏家进退两难是此,以你染指沉香阁为由,收缴数万兵力亦是此。”
“与耶婪国那场血战过后,因为损失惨重,他认为苏家气数将尽,所以冷眼待父亲,朝堂之上处处给他难堪。为这,父亲绞尽脑汁,心里想的念的全是如何保住他高高在上的权势,哪有闲暇顾及骨肉情深?这些,哥不是看不到,但却不能像父亲那样,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尔虞我诈上。”
苏湛沉沉道来,看着林子默屏息而听的平静神色,继续道:“而现在,皇帝招宁王来朝任职,摆明了就是想利用滕忠离间苏容两家,这样他才能坐收渔利。如果哥不遵从皇帝的命令,不答应清剿沉香阁,为了避免损失而像父亲那样抵死跟皇族扛上,那我苏家更得皇帝记恨。如此,他更有了理由对我苏家动手,你也妄想洗脱罪名。这些,你可有想过?”
苏湛的话让林子默陷入沉默中,低头不语,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于公,她借着苏苒的身子活了下来,不应该做对不起苏家的事,更不应该妄行逆举,给她带来一身恶名;于私,她只是一缕孤魂,并不是苏家人。来到这个异世后,把她推向死亡深渊里的,是苏烈,而拉她上岸的,却是那个病骨支离的相府世子,亦或者说殷斩白。
“哥……”思虑良久,她抬头看去苏湛期待的目光,沉静言道:“苏家命运如何,不是我一个人所能决定的,皇帝既然有心倾轧,无论如何都能找到理由。世事难料,不尽如人意之处时常有之,忠孝难全之事亦屈指难数——如若公私难兼,我选择后者。”
她看着苏湛怔滞不动的面容,如实道:“我知道,这样做是自私是不孝,你可以骂我,也可以当没有我这个妹妹。但是选择只有一种,心也只有一颗,与其摇摆不定,不若当断则断。不管苏家发生什么,我只希望你和我娘平安无事,至于苏烈,我过问不起。”
“还有,私心来讲,我是希望你能放过沉香阁,但是若哥有苦衷,我不会勉强——我受人之托照顾昀昭,自会尽自己所能保护好他,日后若你与沉香阁刀剑相见,我必在其中,你也无需心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无论怎样,你都是我的兄长,我都会叫你一声哥。”
苏湛也开始沉默起来,有些不认识面前这个人。印象当中,他的妹妹是在他和沈眉娘的庇护下长大的,胆小乖顺,柔弱善良,他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来不会做任何他不允许的事。但是自从她逃出大牢后……
他看了看林子默,心思闪转不定,不晓得是受殷斩白的影响,才使她变得如此主见分明起来,还是因为其它。
“谁?”正自忖度间,门外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忽而传入耳中,让他神色一变,回头喝问。
“湛儿……”
“眉姨?”苏湛一奇,赶紧起身去开门。林子默也是不解,所以就拉过昀昭,和塔吉一并跟去了。
“眉姨,这么晚了您……”苏湛当沈眉娘担心林子默,一边开门一边随口问道,但是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映入目中的一张面容让他脸色刷地一白。
“吃里扒外的东西!”来人冷冷看了苏湛一眼,从齿缝里挤出几个森冷的字眼,同时大手一松,将沈眉娘推进了屋。
“眉姨——”苏湛心脏嗵嗵直跳,反应过来后及时接住险些倒地的沈眉娘,将通往内间的帘子堵住,大声道:“啊爹!大半夜的您跑来做什么?我带眉姨出来散散心,爹要是不喜欢,我这就跟您送眉姨回去……”
“出来!”苏烈铁青着面色,一把将他和沈眉娘推开,揭帘而进!
“爹——”苏湛的大吼一声,伸手抓住苏烈的肩膀,不让他进去。然而看到的情景却让她和沈眉娘当即愣住,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烛光微漾的房间里,除过常用物什外,空无一人。
“说!你女儿呢?”苏烈的面色阴沉沉似乌云遮天,看着空空如也的雅间,大手一伸,将沈眉娘拽到自己身边,逼问道。
“爹,阿苒她……”苏湛一紧张,急急作解,却被突然发生的一幕骇住。
声息不闻的屏风后,猝地现出一把剑柄,朝苏烈后颈砸去!
到底战将出身,虽年近天命,但耳力尚在,闻见身后的响动后,苏烈疾速闪身那把剑柄便砸了个空。
“混账东西!”苏烈气极,一个旋身便将林子默从屏风后抓了出来,撂到地上,呵斥道:“跟那些魔门中人勾结在一起,是不是良心也被狗吃了?白养了你这个祸害!”
“你不配做一个父亲和丈夫!”林子默被摔得骨头都快散了架,怒视着苏烈扬声道。
“你再说一遍!”苏烈气得胡子抖来抖去,当即挥来一巴掌,却被苏湛伸手拦下。
“你怎么跟自己孩子过不去?”塔吉怕苏湛被打,就上前一步,拦着苏烈劝道:“她只是为了保护她母亲,又不是故意要打人,再说是你那个大夫人先出的手,这不能怪她冲动……”
“滚!”苏烈还没把这个来自大漠一个小小部落的郡主放在眼里,见她不识好歹地跑来道自己不是,一气之下喝斥道:“不自量力的东西!什么时候霍伦部给了你资格,再来插手我苏家家事!”
“爹!”苏湛听不下去,陡然出声:“身为一国太尉,说话请自重!”
“来人!将这个勾结魔门的罪女给我抓起来!”苏烈不理会他的话,朝门外高喝一句。
刹那之间,门外铁蹄声铮铮响起,闷雷一样回荡在客栈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