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狄的冬日不同于中原。
放眼远方,山高而险,接天连穹,巍峨耸立,令人叹为观止。加之巅峰上冰雪覆盖,云雾缭绕,壮阔之余又不失朦胧和缥缈,恍如天宫。
这样广袤无垠的天然环境滋生出狄民彪悍秉性的同时,也使这里的冬风如他们手中掠夺杀戮的利刃一般,凌凛刺骨,扑在面颊上不比刀割来得好过。
已经在这样寒冷的地方待了数日,林子默不知道还要等多久才能回到中原。望着面前这个不言不语的少主,她不晓得他要做什么,以及是否是他帮助耶婪国主扣押了风泽和那三万士兵,欲以他们为诱饵,来引诱漠北大军上钩,从而再次陷煌朝山河于烽火狼烟中。
“这是药,虽然不能解毒,但是能够控制毒性。”敛去那些纷乱的头绪后,她看去垂在他胯下的那条僵硬的右臂,将从苏湛帐里找来的那瓶药递到他面前。
殷斩白没有接,只转头看了看她:“自作孽,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这里不适合你,回去好吗?”她心下一酸,移到他面前央道。“起阳告诉我了,那****与我们碰面,本是去找雪寒草驱冷的。既然身体状况不允许,为什么不能顾惜一下自己?”
似乎从她的话里听出她猜到了什么,殷斩白眸色生变,却是一闪即逝:“外面****,不要随便走动。”说罢迈开步伐,往外走去。
林子默急急挡住他,把那瓶药往他手里塞去:“你服下这个,否则一旦毒性扩散,就真的没救了……”语方脱口才发觉,自己紧张之下抓着的,是那条根本不能动弹的右臂。
“一条手臂赎偿万千性命,远远不够。”殷斩白无动于衷,冷声道,“我的目的是报仇,杀戮远没有结束,不会走,但是感谢你的好意和关心。”
“殷斩白——”她一惊,攥紧了他的手臂,哑声道:“那里面有许多无辜的人……”
听到那话,殷斩白的向来冰冷无温的目光里泛出一层水雾,却也心知以自己的所作所为,只能活在世人的诅咒和谩骂中,因而木然抽出手臂:“待在这里,看看那些人如何在血色中癫狂战栗。”
深夜之时,原本死寂无声的耶婪大军驻地里传出了一条令所有狄兵震惊难信的消息:拓峰副帅伤重身亡!
随着号角声起,大营瞬间沸腾,行兵奔走相告,状如惊弓之鸟,无比恐慌。尸体抬到耶婪国主帐中时,他猝然变色,定定看去面前的殷斩白,仿似他便是凶手一般。
“谁下的毒手!”不幸痛失一员猛将,耶婪国主震怒,将酒盏砸向禀报的小兵脑袋上,满面不可置信——方才他去拓峰帐中探望过,已经确定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只要调养几天,便能再次冲锋沙场。谁知道一眨眼的功夫却变成这样,如何让他平静?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别忘了,多图都尉也先你一步探望过他。”殷斩白没有理会耶婪国主怀疑的目光,握着那把泛着寒光的沉香斩冷冷道。
“不是我!是你这狼子野心的人干的!”被人指名道姓地提出来,伫立在一旁的多图都尉万分震惊,怒指着殷斩白驳斥道。“大汗,拓峰是我兄弟,我不会杀他!不要被这个人的话蒙蔽,他诬陷我!”
“那这是什么!”耶婪国主惊痛交加,不经意间瞥见尸体颈部一道新包扎的伤口时,他一把扯开药纱,怒声吼道!说罢将多图都尉腰中的短刀拔出,喝问:“除了阿古力和拓峰,你是我大漠上第三个杀敌最多的勇士,这把刀是我赏赐给你的,大漠上没有第二把,一直带在你身上——看看伤口,跟这刀形有什么不同!”
“我没有!他身手非常好,一定是他杀的!”那多图都尉根本就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被当场冤枉,也气得面色铁青,指着殷斩白扬声为自己辩驳。
“是吗?”这样的诬陷自然令沉香阁少主无法保持沉默,他缓步移来,视线在那伤口上打量一眼,看去同样惊疑不定的耶婪国主,目中一片寒芒:“敢问阁下,漠北大军不日即来,随时都会偷袭。既然身在你大军驻地,便是唇亡齿寒,我杀他作何?”
耶婪国主被问得哑口无言,转而看去多图都尉,扬声喝令:“把他给我拿下!查不出凶手,一个都不放过!”
“简直瞎了眼,跟了你这昏主!”那都尉心里不甘,不肯就范,一怒之下拔刀而起,喝令手下心腹一起反抗。
短短一瞬间,两方剑拔弩张,直如干戈相见的仇敌,偌大营帐也在片刻间被蜂拥进来的大兵小将围住,水泄不通。
“大汗,赫铎叶护也死了!”就在动武的前一秒,仓皇奔进来一个人影,慌张禀道。与此同时,又一具尸体被抬来,满身鲜血,突兀着双眼,极为可怖。
“谁干的!”耶婪国主撕声长吼,额上青筋突突直跳,一个接一个心腹的死亡让他再也冷静不下来,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帐内其他将帅见状,亦是脸色大变,不敢出声,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落向一旁沉默不语的殷斩白身上,不约而同拔刀出鞘,一齐指向他脑袋!
“昏汗妖孽,跟我一起上!杀了他们自己做大漠的国汗!”众人还陷在震惊中,却见多图都尉赫然出声,号令手下的心腹道。
“谁敢!”耶婪国主怒不可遏,自然心知这个都尉早有野心,所以他才会第一时间怀疑他。此刻被他指着鼻子斥骂,他愤怒地拔出腰刀,一刀砍了多图都尉身旁一个叫嚣的小将脑袋,血溅当场!
众军哗然!
被数十人团团包围在中间,殷斩白依旧不动声色,漠然看去耶婪国主:“你是信他趁机作乱,还是认为我从中作梗?”
耶婪国主心下惶惶,还没回应,就见那都尉持刀向他砍来,扬言要给他的手下报仇。情势所迫,他也举起刀锋,扑向杀来的多图。
一时间,大帐内铿锵钝响,血光飞溅,以耶婪国主和多图都尉为首,两方干戈相向,杀声震天!
殷斩白闪身阵外,一开始只是冷眼旁观,到最后手中沉香斩突然出鞘,一剑透穿了多图都尉的喉咙!
刹那之间,场面才被控制下来。
耶婪国主震惊莫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抬手抹去溅在脸上的鲜血,瞪大了眼睛看去这个收剑敛势的黑衣男子。
“把多图的尸体绑起来!丢出去喂狼!”反应过来后,他余悸犹存地吼道,“再有人犯上,便是他一样的下场!”
一番清理,当大帐内再次恢复到之前的死寂后,耶婪国主的四肢还在微微打颤,神色复杂的看去殷斩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让他惶恐不安的预感——他的死期到了。
那个叫风泽的年轻将领他听说过,并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为何轻易就和那三万精锐上了他的当,从而成为他将来要挟苏湛的把柄?可疑的是,眼前这个少主非但反对将他们斩草除根,还建议他留住那三万大军,采取怀柔的手段,将其招降,将来充备大漠的兵力。
而现在,那三万漠北精锐只留了不到几天的功夫,他的大军便开始自相残杀,彼此鱼肉……
他越想越害怕,怕自己引狼入室,脑中的恐惧再也压制不住,高声喝令——
“杀!杀光那三万俘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