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她的声音从大帐内消失,气氛便在瞬间死寂下来。
秦漠寒也没有开口的意思,随意掠了一眼站在大帐入口的林子默,复又拾起那本兵书,悠悠然翻看起来,仿似帐内除了他便全是空气一般。
林子默克制住起伏的心情,上前几步,停在距他两尺之遥的地方,沉声道:“拿来。”
知道她要什么,秦漠寒心底不含糊,却转过身去,眼不见为净般继续翻书。
“拿来。”林子默换了方向,绕到他前方,复又加大音量。
秦漠寒拿她磨练自己的耐性,再次换了个方向,视线定格在密密麻麻的黑字上,强忍着一行一行往下看去。
“你给我拿来!”林子默最先没了耐心,眼里冒火。
“拿什么?”秦漠寒适才妥协,装傻充愣地反问一句,言罢慢悠悠地抬起头,拧眉看去她:“我不是你肚里的蛔虫,要什么说明白点。”
“解药。”
秦漠寒一奇,颇为好笑地看去她,又发觉自己坐在凳子上,还得仰视她,干脆也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摆,优哉游哉地往暖炉跟前移去,撂下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没有。”
“什么条件你开口。”林子默看着他欠揍一样的背影,攥了攥拳头,直截了当地道。
秦漠寒眼睛一亮,笑意狡猾如狐,假装深沉地道:“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林子默面现紧张,本能地摸到腰间那把沉香小斩上,顷刻后从怀间掏出一张素笺,拍到桌上:“你要的都在这里。”
秦漠寒还想继续装清高,却又耐性不好,忍不住返了回来,情不自禁地将对折在一起的一张纸展开,细细看了几眼,又按照原先的折痕折合起来,揣入袖中,笑道:“以炉炭为笔墨,倒也节俭,虽然画得让人捧腹,但勉强还看得出细节,辛苦阿苒了。”言罢拍了拍她肩膀,转身往外走去。
“秦漠寒!”见他出尔反尔,林子默扬声喊住他:“解药拿来!”
秦漠寒了然:“阿苒妹妹不说,本宫倒给忘了。”不过语方落地,他又转了话口,隐隐带了些威胁的意味:“事关万千性命,不确定它是真是假,怎么也让本宫放心不下来。所以阿苒不要着急,待本宫回一趟京,让雪静那小子琢磨一番,确定真伪后,再来跟你商量解药的事。”
敢保证,如果不是有求于他,林子默定会逮住他耳朵再咬一口!但是平心而论,自己画的哪张图案也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自然心里也发虚,便放缓语气,道:“到底要怎样,你才会给解药?”
秦漠寒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然喝了一口,看着她不紧不慢地笑道:“除了第一次被本宫拦住与你搭讪外,似乎从认识开始,你就没再给我下跪过。敢问苏小姐,此举可是有违礼数?”
林子默面现怒色,但当眼前浮现出殷斩白那条再也不能动弹的右手时,她鼻子一酸,迟疑了下,强忍着屈辱漠然屈身,跪地道:“民女苏苒,见过太子殿下。”
“你还当真了!”秦漠寒始料不及,起身欲阻止她,却被她随后的话激怒。
“今天跪你,不是理应如此,就算贵为皇储,你也只是一个人。”林子默冷声道,“解药拿来。”
这话惹恼了秦漠寒,原本只是想玩弄她的想法变了真,睥睨一笑:“远不止这些。打从落地起,本宫从没在接连几次遭人毒手后,还能放她活路,你是第一个。啖耳之伤虽过,但是齿印还在,乃我此生之痛之辱。”
林子默胸口一阵起伏,看着他莫测而冷异的笑容,抬手从桌上拿来一个茶杯,砰地砸向地面,快速拾起一个碎片,嘶啦一声割向自己耳朵!
“你疯了!”秦漠寒吃惊不已,等到攥住她手腕之时,已是血色映目。他赶紧蹲下来,捂住她耳朵上划开的一道血口,皱眉斥道:“简直就是疯子!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
“求你给我解药……”林子默跪在地上,给他俯首一拜,红着眼睛道:“他是你们的骨肉和手足,被你们弃如敝屣,羞辱毒害,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家,却被你们冠以魔门妖派,毁于一旦,现在又被你夺去一条手臂……他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对你的帝位不会构成任何威胁,希望你放过他,让他走得平静无苦……”
听着这些心里话,秦漠寒面色哀痛,喉咙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抬手拭去沿着她的下颌流到脖颈的一行淋淋鲜血。
“我也想救他,弥补他。”良久,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可是我不能杀了父皇去做这个主。”
林子默心如石堵:“他是你们的至亲,血浓于水……”
那些直叩心底的字眼让秦漠寒也微微红了眼睛,哑声笑了笑,解释道:“那是皇宫秘制的淬骨散,配方并未流传于外。知道殷斩白跑到漠北后,父皇暗中派人寄给我的,他说如有正面交锋的机会,务必不择手段。”
“不是人。”林子默听罢心里一空,从齿缝里挤出三个冰冷的字眼。
“是。”秦漠寒没有动怒,直言不讳地承认,“生而帝家,见惯了尔虞我诈,你就学会了勾心斗角,以及冷血无情,一切只关大局,不计亲疏。”
说到这里,他看了林子默一眼,叹息一样笑问:“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踏血而生的人,从来都该死。”
听到这话,林子默心里的希望瞬间被摧毁,她哑然笑笑:“不下几日,狄兵便会杀来,护好你的子民,守好你的江山,也坐好你将来的帝位。以后不要在他面前提‘兄弟’二字,因为他是一个罪无可恕的余孽,也是所有人心头不除不快的祸害,更是你煌朝史册上的污点——不要给自己抹黑。”
说罢,她撑起颓软的四肢,从秦漠寒面上收回视线,向帐外缓缓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