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湛的撤兵之策让北狄悍兵们更加猖獗,但见他们躲到了深山野岭中,心下又担心上当中埋伏,就不敢贸然追去,暂作休息。是以,毫无阻碍的沙场便成为他们宣泄胜利的场地,一群人结伴狂歌,拿着大刀和长矛,吹着高亢响亮的口哨,在血海和尸丛中纵情喧嚣。
“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殷少主可还满意?”高坐马首,耶婪国主转身看去殷斩白一双幽邃的眼睛,扬声大笑着问他。
他果然是大漠的神!只消默不作声地坐在阵前,与漠北那些孬兵相顾对视,就可以让他们犹疑不前,仿佛面对着一个魔鬼,吓得面如白纸。
这就是他们中原人说的兵不血刃吗?果然神奇!
“乐极生悲,不要得意忘形。”殷斩白从血淋淋的战场上收回视线,落到耶婪国主狷狂大笑的面容上,冷声道。
耶婪国主面上的猖狂笑意立时凝住,极不同意地道:“中原人最是懦弱,受不得苦痛,然殷少主这样的英雄除外,大山里无粮无水,看他们能躲过几时!”
殷斩白没有说话,冰冷目光一直落在他黝黑的面上,仿似一只正在积攒体力的雪狼注视着毫无戒备的猎物,随时都会反扑上去,咬断其喉骨!
耶婪国主被这样的眼神看得心下一颤,升起了戒心:“殷少主辛苦了,又还有伤在身,不如先随我找个地方休息一下,等到时机成熟,我们再一举进攻,将他们一网打尽!”
殷斩白没有理会他,漠然掉转马头,踩着血雪交融的土地,按辔徐行。一旁两个身着耶婪戎装的小兵看见后,即刻挥鞭,紧紧跟了上去。
“斩白少主……”远离了大军后,昀昭小心地叫了叫他,也是对这惨烈可怖的场景心生恐惧,说话声都有些发抖:“斩白少主,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害怕吗?”殷斩白抬头看去远方的滚滚狼烟,自言自语一样沉声道:“红鸾师父,龙修堂主,阿竹小轩……还有你最喜欢的音儿,你的兄弟姐妹,就是这样不见了……”
听到这话,昀昭瘦小的身子颤了颤,面上的慌恐变为怔滞,间或夹杂着迷茫和悲痛,朝四周横陈的尸体望去,片刻后低下头,抹了抹眼里涌出的泪水,哽咽道:“斩白少主,你说过会找回他们的……阿昭想他们……”
“昀昭……”孩子的话让面色幽冷的沐离心里也一阵闷痛,抬手抹去他眼角的泪水,自己却也红了眼睛。
殷斩白笑笑,长吸了口气,眼前是一层极力克制的水雾:“哪一日去了那边,斩白少主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帮你找到他们。”
“沐离,这些年我甚少回去,阁中弟子因为有你的照顾而相安无事,对你的辛苦付出,我表示感谢和亏欠。”片刻沉默后,他转开了话题。
沐离视线模糊,看着他喑哑道:“活着。”
“不用害怕,我很好,至少现在不会有事。”殷斩白眼里的光坚定而凌凛,视线落到那些悍兵猖狂的身影上,寒声道:“等到煌朝山河颤抖过后,下一个该战栗的,便是他们。”
沐离一惊:“顾惜一下自己的身子,等你好后,我们再去做所有你想做的事……”
“不容我等。”他冷冷道,“也等不起。”
“若是这样,我做你手中的剑,陪你一起踏上白骨和烈血铺就的路。”
“还有我!”昀昭握紧了手中的剑,扬声道:“斩白少主,阿昭也和师姐跟着你,一起去找红鸾师父和音儿!”
这样福祸相随的诚挚言语让殷斩白陷入沉默当中,目光透过氤氲的血雾看去远方的苍茫雪空,婉拒道:“不用,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为什么?”昀昭紧张地道:“斩白少主,不管发生什么,阿昭和师姐都不会离开你!”
殷斩白笑笑,苍凉而萧瑟,目及远方,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一个身着血红衣衫的女子。垂死之时,她紧紧揪着他的衣领,笑意冰冷而狠绝,一字一句地向他立下遗命——
“你的血亲毁了我的家,那就用你欠我的这条命,去雪我心头之恨!哪怕成鬼为妖,也要让这世间血流成河——黄泉地底,我会看着你,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直到你死……如若放过一个,到了那边我会去找你,让你魂魄不安,无处藏身!”
然后便是她在踏向黄泉路上时发出的凄厉笑声,恶魇一样萦绕在脑海,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息,就不敢松开手中的剑,在罪恶和血腥里沦陷。哪怕万劫不复,也要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孽,背负着恶名,至死方休……
风从天际呼啸着刮来,在漫天血色里游弋,吹动残缺的旌旗,在倾斜的长竿上飒飒飘扬,发出的细细摩擦声恍如冥鬼的泣语。
远处,一群悍兵依旧在高歌嚎吟,像一只只狰狞着面孔叫嚣的烈兽,用这样最为直接的方式向敌者挑衅,丝毫没有人发觉到一声细碎不闻的轻响从雪地里渐渐靠近。短暂歇战后,在敌兵狂歌乱舞的当儿,隐藏在雪峰中的暗爪便悄悄伸来,贴着冰冻的血雪,缓缓向这边靠近,一步一步地接近耶婪大军的心脏……
“沐离,带着昀昭回去吧。殷斩白为祸世间,死有余辜,不值得任何人为我付出。”从暗波浮动的雪地里收回视线,殷斩白勒马止步,肃声道:“黄泉见是红鸾师父指给我的活路,若非它们,我撑不到现在。完成了她的遗命,我就回沉香阁去看你们。”
说罢提着握缰,向着终于发觉异动而开始聚拢的悍兵驰去,修冷背影如一柄出鞘的剑,向远处的血色里沉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