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惨叫传开,让子曦姐妹再也克制不住,急急奔了进来,一把将林子默从秦漠寒身旁推开!
“她就没安好心,殿下还信她!”子曦看得心疼不已,偏偏秦漠寒不让她们姐妹靠近,努嘴驳道。
“都下去都下去,谁让你们进来的?”秦漠寒皱眉把她们推开,强令两个丫头将药瓶重新交给林子默。
“姑娘家的,动作能不能温柔点!当它是铁打的!”他恼怒地瞪着她,不信就驯服不来苏烈这女儿!
林子默毫不客气,给他上药时端直揪住那耳朵,真把它当成铁打的。
“一点疼都受不了,枉为男子汉!”她对他的怒视视而不见,拿着药瓶移到他身后,木无表情地道。不过看着自己的牙齿在他耳朵上留下的两排尖利血口时,亦是心里打了个寒颤,暗想力气再大点,估计就要将那筋骨咬断了。现在又被拉扯了几下,加上药粉的刺激,十之八九是疼到骨子里去了,难怪他不停地嗷嗷惨叫。
“我咬你一口你试试!”总算缓过那阵刺痛了,煌朝太子黑着脸斥道,“好在没纳你为妃,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话当心你耳朵!”林子默又警告性地提了一下他的耳朵,将那些药粉一股脑儿倒上去,马马虎虎包扎了一下,使劲打了个死结,然后一剪刀下去,咔擦剪断结口!
煌朝太子听得打了个哆嗦:“你轻点!”
“对不起,除了衣食父母亲朋好友,我不会像个下人一样伺候你!”林子默没好气地撇了一句话,快速收拾好药盒,完后一股脑儿扔到他怀里:“半大不小的,能做的事自己动手去做,别指望人服侍!”
“站住!”秦漠寒被她指责得有些反应不过来,想不通这苏家女儿为何如此厌恶自己:“你到底是不是苏烈女儿!还是你爹故意让外人瞎传,给你美名,说你乖顺讨喜?”
这个问题难住了林子默,却没有兴趣回答,当做耳旁风一样不曾理会,径直往外走。
“回来!我有话要对你说……”秦漠寒皱了皱眉,也不再找人厌,说话的口气稍稍正经起来,略微带了些凝重,像是怕她不理睬,就又附加了一句:“关于殷斩白的事。”
听到那个名字,林子默一怔,以为他还在沐离和起阳刺杀他一事,心底隐隐生忧。
“那首诗……是不是他告诉你的?”秦漠寒靠近了几步,沉声问她,言语庄重,再没有吊儿郎当的样子。
林子默不知道他问这话想做什么,没有立即接口,强压着心头的紧张,屏息而待。
“如果是,那他便是我的手足,我得感谢你这么帮他。”毫无预兆地,秦漠寒轻轻一笑,眼里尽是歉疚的光芒:“煌朝百姓欠他,也愧对他和他母妃。”
意想不到的话让林子默有刹那的怔滞,迟疑地看去秦漠寒。
“煌朝初立之时,国祚不昌,兵力更不胜,蛮夷之族屡屡进犯,烽火不歇,百姓流离失所,水深火热之下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为了息战以平民怨,皇室以年幼的五皇子为质,联盟北狄最大的族部耶婪国,将他送去了豺狼之邦,再无关怀。为的就是狐假虎威,让那些犯境的蛮狄有所忌惮,给予煌朝喘息的机会。”
“五皇子?”林子默怔怔听来,总算明白了沐离告诉给她的那些事实的缘由,心下悲酸:“那个时候,他才不过一个八九岁的孩童,你们下得了狠手?”
“没办法的事……”秦漠寒低了头,无奈笑笑,“那时我们还小,比他大不了几个月,不知道父皇用什么样的方法保住了煌朝社稷的安宁,暗地里还以他为傲。稍稍长大了些,才知道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也深晓了帝家的无情。”
“蛮狄之族生性剽悍,嗜杀成性,对于弱者向来只会鄙夷和欺辱,更枉论自愿匍匐在脚下,向他们谄媚低头的羸弱煌朝?所以,五弟的命运可想而知——既要受耶婪国王臣贵嗣的欺凌和残蔺,还要被他们嘲辱践踏。那种生活,想必……猪狗不如。”
那样沉重的字眼落入耳中,使得林子默声色俱郁,悲楚难言间想起了容决孱弱不堪的支离病骨,以及他身上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狰狞伤疤,还有他说过的一句话:白色,最能让人记住血的颜色——那是沐离告诉她的。
当时听了无比震惊,现在明白了,他要把每一次割血切肤时流洒在身上的血色记住:记住那些不堪回首的耻辱,生父和血亲的残忍冷血,以及他母亲惨死荷池时染红的一方血水……
“对五弟的欺辱,也便无异于在煌朝子民跟前猖獗叫嚣,但是国贫兵匮,根本没有还手的余力。是以,只能看着他被他们踩在脚下而隐忍不语,甚至连过问也不敢。但是,却能在他们的猖狂傲慢中蓄势养精,谋定而发!”说到这里,秦漠寒长吸了口气,神情渐渐激昂:“隐忍数年,所幸终于出了你爹那样的将才,驰骋沃野,纵横莽原,小打小伐中终于让煌朝兵力有了转机,此后国势渐起。不过父皇争强好胜,不允许自己打下的山河留下任何污点,所以没有接回五弟,而是选择了另外一种做法。”
到此处,他忽而停了下来,看着林子默轻笑反问:“你知道是什么样的做法吗?”
她心下紧张,想象不到帝家无情起来能到什么程度,定定迎上他的目光,无声等待。
“他去了耶婪国,不是看五弟,给他道歉,更不是迎他回家。而是趁人不备,逼自己半昏半死的骨肉强行服下了一颗药丸,告诉他吃下去身体就会康复,再也不用受那些人的欺负……”他笑了笑,似乎也不敢相信自己父皇的做法,因而笑意寒凉:“然后,在五弟以为自己可以被他带走,回宫去看看他母妃灵位的时候,转身又离开了……”
心口像被一块巨石堵住,压得呼吸生疼,她想象不到血浓于水的父亲会对自己的骨肉做出那样无情的举动,为容决不值。
“毒药吗?”她冷笑着问他,眼眶微红。总算明白了容决病因的由来,不只因为那些豺狼一样的悍民对一个孩童长达四年的蹂躏,还有他亲生父亲喂他的毒药。所以沐离曾说,如果不是他们,容决不会缠绵病榻,难离药石。简回春也说过,容决不只有病,还中毒,到现在都去除不了。
可见那个皇帝的心狠到了什么程度——因为他不允许有万一,他怕有个万一,他的孩子将来长大后会怀恨在心,报复他的江山。
“是。”秦漠寒没有隐瞒,“他说他不忍自己的孩子受苦,却又无法与耶婪国抗衡,所以连死也给不了五弟痛快,只能让他在他们的凌辱中不知不觉地踏上死路。”
“所以你看,这就是帝王之家。”一口气倾诉完了所有种种,心里的疙瘩和郁结也去了些许,秦漠寒拂袖笑笑,虽然洒脱看得开,却是眼睛发红,晕染着朦朦胧胧的水雾。“什么事都要想得深,看得远,做得绝,容不得心慈手软,念情顾义——哪怕对血亲,也一样。”
林子默不知道该悲酸于容决的不幸和可怜,还是该讥笑那些人的薄情寡义,只喉口一股寒凉的气息一直往下沉去,接不上任何话。
秦漠寒没再问什么,而是直接道出了他说这些话背后的目的:“那晚去找殷斩白,并不是想杀他,只是想让他冷静。如若不成,就让雪静师父废了他的武功,将他留在身边,让他安安静静地过完余生。哪知他的决绝超出了我和师父的预料,终究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呵!”听到这话,林子默冷笑出声:“可能你还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受过的痛苦吧,笃疾缠身,不离药石,就跟……就跟那个死在你们手中的容世子一样!而且十天半月还要经历一次割腕切肤之痛,断血去毒,以致体无完肤。因为病身惧寒,整日闷在一间幽静的屋子里,不见天日,更因作为不能,还要承受外人的鄙夷和讥讽……敢问太子殿下,用自己的尊严和一生康健换来王朝社稷的喘息崛起之机,到最后非但得不到应有的弥补,反被世人嘲辱,你会怎么做?他被你们无情加害,杀他母亲夺他血亲,现在因为你们的私心,还要让他妥协,做一个生不如死的废物,倘若换成是你,可会答应?”
她知道秦漠寒把殷斩白错当成了他的皇弟,直言道出了所有他看不到的隐痛:“假若今日你说这些话的真正目的是想托我劝他罢手,对不起,我只能说一句:那是他自己的决定,我不会左右。相反,作为朋友,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复仇雪恨也好,逐鹿天下也罢,都会尽力去帮他,祝他早日实现夙愿!假若畏惧于他的仇恨,以及他的存在给你帝位埋下的隐患和后祸,那就尽管动手——我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暗杀或者明斩,随时恭候!”说罢不曾犹豫,转身离开了大帐。
朋友?呵!前一刻还说只有数面之缘,现在就熟到了这等地步。能为他不顾危险不惜性命,想必不只朋友这么简单。
怕是心里有他了吧?
看着那道毅然决然的背影,秦漠寒好笑地想着,还没说完人就走了,看来自己真的讨她厌。其实跟她说这些,就是觉得她有情有义重信守诺,这份诚信让他很放心。所以他得感谢他对自己五弟的帮助,在所有人都除他而后快的时候,她一个弱女子还能坚定地站在他的立场,去在乎他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