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异常惊动了帐外巡查的士兵,皆持刀围来,将殷斩白的大帐层层堵住。
“没刺客,不用害怕。”殷斩白已经收剑,背对所有人冷声道,见他们迟迟不肯离去,漠然回头:“若真有,杀的不是我,而是你们的国主。”
那些士兵面面相觑,决定不下,但想自己大汗对这中原贵客万分客气,也就不敢得罪,视线在四周逡巡了片刻,才转身离开了。
“斩白少主……”待得帐内安静后,昀昭才从暗角里小心探出脑袋,拉着沐离谨慎出来了。
殷斩白拂袖熄了灯火,揭开帘子,避过巡查的耶婪士兵,带着他们向重重夜色疾速行去。
暴雪过后的大漠苍茫一片,即便夜已深沉,因着皓雪的映照,依旧容色可辨。
远离了耶婪大军驻地后,他平首望去白惨惨的远方,朝虚空冷冽道:“出来吧,不必躲藏。”
“殷少主不愧神人!到哪都这般让人敬畏。”煌朝太子狡猾一笑,从旁侧的雪堆后缓缓现身出来,也是夜行衣在身,面上依旧嘻哈如常。
殷斩白不动声色,冷目看去尝试着向他靠近的煌朝太子。
昀昭的身手还不足以察觉到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潜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高手,见这太子不怀好意地接近殷斩白,拔剑而起,愤恨道:“你们还回音儿和阿竹姐!”
秦漠寒呆住,不晓得该不该和一个孩子动手,在他杀来时只避不进,几招下来擒住他肩膀,笑责道:“小不点,牙齿还没换全呢,就整天打打杀杀的,长大了还了得!”语音落地,又一把长剑破空袭来,直刺他喉咙!
他吃惊,赶紧丢开昀昭,拔剑出鞘,一个横空扫,将沐离的剑势轻巧打开,然后好整以暇,急急摆手:“姑娘家的可别这么凶,温柔一些才讨人喜欢,有话好好说,看你们少主都没动怒,何必伤了和气……”
“殷少主别误会,今晚冒昧打扰,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坐下来跟你聊聊,说些知心话,千万不要以为我居心叵测。”他怕自己的示好又触怒昀昭,就远离几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诚恳些,言笑晏晏。
“七尺男儿之间,想聊些什么?”殷斩白冷冷一笑,寒声反问他,尔后绕过沐离和昀昭,将他们庇在身后,上前几步逼近秦漠寒:“若不是居心叵测,岂会带一个暗手在身边,莫不是怕动起手来,自己吃亏不成?”
“还是你聪明!”惊叹于他莫测内力的同时,也对自己目的被识破的窘境感到尴尬,秦漠寒装傻充愣,打起了马虎眼:“怪只怪他上了年纪,行动迟钝,连个踪迹也藏不住,让殷少主受惊了。嘿嘿,别怕别怕……”
“大巧若拙,骗得过天下人,骗不过自己。”深知煌朝太子轻浮举止下掩藏的一颗七窍玲珑心,殷斩白幽冷一笑,银白面具上被夜雪映照的光辉熠熠流转,寒如冰雪。
“天下人都说我顽劣不堪,唯独殷少主慧眼识珠,当真大快我心!”头糟被人夸奖,还是人人忌惮的沉香阁少主,秦漠寒欢喜非常,厚着脸皮道,“既然都是聪明人,就该惺惺相惜,不到万不得已,断不能干戈相向!你看这里天寒地冻的,哪有我们中原舒坦,不如随我回去,我们找间酒肆,一块坐下来喝几杯,大醉一场!如何?”
“回去?”听到那个字眼,殷斩白笑意凌蔑:“与我一个魔门妖孽醉酒,不怕被世人冠以恶名,辱你皇威吗?”
煌朝太子神色怔住,却是一闪即逝,极尽好言:“那都是他们贪生怕死,只知道以讹传讹,不懂他人苦衷,自然给沉香阁抹黑。殷少主就宽宏大量些,别跟那些刁民计较,等他们看到你的好处后,自然会为自己此前的偏见忏悔。说不定那时殷少主还会成为他们的英雄,该多风光!”
“你的意思,我现在见不得人?”殷斩白冷声笑笑,手中紧攥的沉香斩在雪色中泛着幽诡的光,仿佛随时都会脱离剑鞘,斩血断颅!
像是对自己的行为也生鄙视,他又自言自语一般沉声笑开:“是,杀人如麻,嗜血成性,妖魔不如。如今又勾结狄邦,祸乱山河,更是罪上加罪,莫说见不得人,只怕被挫骨扬灰,也难消你们心头之恨。”
“他们该死!斩白少主没有错!”昀昭蓦然打断殷斩白的话,挣脱沐离的束缚,执剑怒视着秦漠寒:“还有你们!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抓了龙修大叔,砍他胳膊挖他眼珠,让他死无全尸,还把豆豆和小轩的头颅踩在脚下,当玩物一样踢来踢去……你们不是人!都该死!你还回他们!”
十二岁的孩子压不下同伴和长者惨死后带给他的恐惧和幽恨,攥在手中的木剑因为情绪的激动而颤抖开来,到最后克制不住,就要跟眼前这个嘻嘻哈哈的太子拼了命!只是身形方一离地,肩膀忽而一沉,被人阻止了。
“听见了吗?”殷斩白压制着啜泣的昀昭,看去一言不发的煌朝太子,眼里一片冷笑,却有些潮红:“那些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是妖孽,所以不明白,只有杀戮才能让自己存活于世。不过很可惜,已经没有机会去后悔自己的无知了。”
煌朝太子彻底怔住,原本满满的信心在听见那些话后一点一点消散,无声凝视着昀昭那条不良于行的右腿,刹那间眼波潮灼,修长身影一动不动。
“我为自己子民的残忍,向你们道歉。”良久,他俯首欠身,向着三人诚恳歉道,“百姓无辜,请你三思。”
“是,人皆无辜,有罪的是我们这些妖孽……”殷斩白与他平首相望,隔着一张面具的距离,凌冷道:“如能还回他们,我殷斩白自取项上人头,任你煌朝百姓践踏!”
“斩白少主,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昀昭对任何有关死亡的字眼极为敏感,听到殷斩白的话后,以为他要割掉自己的首级,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抽噎道:“阿昭和师姐不能没有你,你不要离开我们……他们都是刽子手,你不要相信那些人的话……”
少年的哭声随风飘荡,散入漫漫无边的黑夜里,让伫立当下的煌朝太子面色生哀,无声低下了头。
“昀昭,如若斩白少主有事,就随师姐举剑执刀,杀尽天下人!哪怕粉身碎骨,也把所有灭我同门的人斩尽杀绝!”沐离移步向前,屈身蹲下来,抬指抹去昀昭眼里的泪水,同时逼回自己眼前一层朦胧而咸涩的水雾,决绝道。
“带着你的帮手,在我心情尚好的时候趁早离开。”殷斩白长吸口气,目及雪夜,寒声对煌朝太子道:“回去告诉煌朝百姓,殷斩白狼子祸心,不屑于做他们的英雄,只羡做这大漠狄国的神!哪一日冬雪消融,必定带领他们横过天堑,踏平青木原,以白骨铺路,做世人眼中不折不扣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