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那挂着写有“枕月轩”三个苍劲挺拔玄色大字横匾的静园后,林子默不知道出口在哪。虽然想着可能是因为容决的身子需要静调,不能受人打扰,因而没有给这偌大的屋园里安排任何守卫,但是出了这里,肯定是要碰到人的。
不想再次被抓去牢中,又是大白天不好藏身,所以在看到一片紫竹林背后有一座可以攀缘的围墙时,她有些欣喜,犹豫了下,就提着裙角钻过竹林,想要翻墙出去。
不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去一看,却立时傻了眼:外面不是平地,而是一方水波澹澹的深塘,游鱼欢腾,金蚪喧闹,目测下来的水位都能没过口鼻,更别说由于折射而使它看起来变浅了。这对前世里土生土长于北方,因而旱鸭子一只的她来说,无疑比登天还难,即便跳下去不淹死,也得喝一肚子冷水给撑死——明显那是另外一个别院的莲池。
“看不出来,你这身子骨还能爬上墙。”起阳悄无声息地一路跟来,抱剑于胸,看好戏一样愣是憋着笑目睹完她攀上墙壁的整个过程。此刻见她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呆愣地盯着墙外,许是不想浪费时间继续下去,所以他出了声,讥笑道。
突然响起的桀桀怪笑让林子默吓了一跳,以为被人当成小偷发现了,手一松,当下掉了下去,千钧一发之际赶紧抱住一根竹子,这才没有摔个四脚朝天。不过起阳却险些吃了一顿打——他一看形势不妙,然后就飞身而起想提住她,岂料刚挨着她后颈,那把竹子便从她手中滑开,带着余劲不偏不斜地朝他面上打来!要不是眼疾手快立时松开手闪身一边,此刻鼻梁骨已经被弹歪了。
“找死!”少年气极,摸着总算完好无损的面相,怒目而视。
“谁要你鬼鬼祟祟跟在身后的!”见他没事,林子默也才放心,没好气地驳他一句,就又转身欲走。
“站住!”起阳扬声吼住她,整了整衣襟,想必也没心情跟她闹嘴,所以长剑换到左手边后,便纵身掠起,踏竹飞来,一把夹过她,于繁枝密叶间不见了踪影……
离开了那方深院,林子默才知道事情有多么严重,满大街都贴着她的画像,就跟被通缉一样,走到哪里都有行兵搜查,骇得她慌紧不已。
“看到了吧,这就是你爹的本事。”起阳似乎看不下去那些行兵见到妙龄女子就动手动脚,在她们面上摸来摸去的肮脏举止,蔑声讽道,连着不忘斜她一眼。“居功自傲,仗着自己手握重权,就得让所有百姓都奉他为保护神,还说在他死后修建个什么烈勇祠,供人膜拜。哼!要是修成了,我第一个上去把它砸个稀巴烂!”
林子默自然也看不过去,本就不是苏家小姐,在知道那个苏太尉居然下令那些狱卒逼迫自己女儿喝毒药后,就对他没有一点好感。此刻一见,更恨不得化成厉鬼去吓吓他,因而也就忘了自己身份,随口接道:“别忘了叫上我。”
“你说什么?”起阳一奇,不可置信地盯向她。
“没、没什么……”她顿觉失言,赶紧补救:“我是说叫上我后,好阻止你做傻事,要真砸了,你也别想出门!像我这样当个缩头乌龟躲在房顶,或者像过接老鼠一样被人喊打。”
起阳翻她一个白眼:“你才是缩头乌龟!趴在这别动,我去弄点吃的过来,晚上送你出城!”
捱到掌灯时分后,来往的行人便少了许多,不敢再做耽搁,瞅准时机后,起阳一把提起她,一路飞檐走壁,终于顺利溜出了城门。
逐风蹑影而行,小道上寂静无声,萧宁一片,暮秋寒凉的气息直往脖子里钻,冻得她牙齿打颤。因为将近月中,所以月色尚好,流光倾泻,照亮了前方弯曲绵延的幽道,洒下两行狭长移动的阴影。
“你回去吧,我自己会小心的。”已经习惯了黑暗,所以这样有月华相伴的暗夜对她来说并没有值得可怕之处,落地的时候,林子默沉声道。想了想又附加了一句:“回去告诉你家公子,不管病情如何,都得善待自身,好好生活,这样才不会在将来给自己留下遗憾。”
听到这样的话,起阳有些微发怔,神色间也染出一抹殇楚——如果公子不顾惜自己,怕是任何人相劝都没有用。不过也感谢她对公子的牵挂,所以释怀一笑:“虽然并不待见你,但你也是无辜的,若是运气好点逃过此劫,日后能活着并且有缘见到我们的时候,那时再给我补回十个响头和一声‘爷爷’。”
“去你的!”林子默又有踩他一脚的冲动,扔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拍了拍衣裳,然后无所谓笑笑:“你放心,我既然重新活过来,就得珍惜这个机会,好好过活,绝对不会死在你前头,你可得小心了。”语毕,向着月华深深浅浅的幽道前方缓步走去。
“狼心狗肺。”见林子默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有,起阳瞥着她的背影暗自嘀咕了一句,见她也不惧怕这暗沉沉的黑夜,因而放下心来,起步欲回。
然,行将转身的刹那,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突然传入耳中,他眉宇一蹙,霍地提剑纵起!
果然,几乎在同时,一个震惊万分、略带惶紧的声音便从前方清晰传来。
“你们是谁!”看着面前持剑挡住自己去路的两个陌生人,林子默一度以为自己见到了鬼,惊声喝问。
借着皎洁月色望去,交错浮动的树影中,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黑衣男子凌冽而立,修长身形裹在干练紧致的劲装下,如古雕刻画,山脊峰峦,在月华流转中尤显疏冷。像一把新铸出来的利剑,尽掩锋芒,不动声色地合入鞘柄,只待伺机斩血!
在他身旁,并立一个同样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雪肌玉颜,清透剔冷,一头乌长青丝如瀑如幕,用一根绒缨紧紧绑缚,垂于脑后,扎成高高的马尾,简单清逸中不无凌毅。却是月貌霜容,冰雪一样透着沁骨的幽凛,像极了寒冬傲雪怒放的孤梅。
清一色的黑衣,同样不动如山的身姿,萧肃幽寒的气息,配上他们手中闪着诡异冷芒的银剑,林子默只觉脑袋一轰,如何猜不出两人的身份——杀手或江湖黑-道这两个职业再合适不过了。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看着戴银色面具的男子向他身旁的女子漠然使了个眼色,然后她就依令向自己走来,林子默吓了不只一跳,在那女子靠近时本能地往后退去。
然,就在那女子距自己五尺之遥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忽而纵越直下,二话不说,笔直地向女子击去,拔剑而对,瞬间便交斗一起。
见是起阳,林子默心中一喜,既放松又感激,自然对他的身手信心满满。只是不知道他们是谁,为何要拦住她的去路?难道……难道是苏烈寻女不成,让江湖人来帮忙?
“沉香阁主殷斩白,想不到你也对苏家女儿有兴趣。”看着那对面个戴银色面具的幽冷男子,起阳冷冷笑道。
沉香阁?殷斩白?那是什么组织,他又是什么样的人,林子默全然不知,但听起阳的口气,绝对不简单。而此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跑!
想到此,她慌里慌张地在四处看了看,没有什么称手反击的东西,当下蹲了下来,刨了一大掬松软的细土,在起阳闪身避开女子一剑后霍地向她眼睛砸去!
飞沙细尘瞬间弥漫开来,令女子赶紧收势后退,她亦得空抓过起阳胳膊,拽着他就要跑。
“你跑得过他们吗!”起阳又气又笑,吼了她一句,虽见她还有点胆量和脑子,却终究是个累赘,因而一把抖开她的手,将她推开:“要跑还不快跑!”语毕,挥剑又上,迎去女子复又袭来的冷剑。
寒芒流闪,光影交错,在如水月色中铿锵顿响,清脆而凌厉,撞击在空旷的野林里,回音不绝。
林子默没有武功,又因为这苏家小姐身骨柔弱,纵是暗中鼓劲,不断抛洒细尘,却也力难从心,没几下就感胳膊酸累,却仍拼了命的不予停手,好给起阳回转之机——自然看了出来,那女子的身手不在其下,因为使力推她走,起阳已经吃了她两掌。
与此同时,一道闪着凌冽寒光的剑急速袭来,快如闪电裂空,眨眼间挥至杀阵,不待起阳反击,剑芒一划,横切他喉部!
旋即,殷斩白掌风连出,几下将起阳震至一颗树下,借着树根抵挡才让他止住身形,一口鲜血瞬而涌出,触目惊心!
“起阳!”林子默惊痛难耐,跑上去捂着他喉口的剑痕,生怕那一剑割裂动脉,惶恐中见那名叫殷斩白的男子提剑又来,她幽恨不过,霍地拾起起阳掉落在地的长剑,脑海中已无其他,直直向他心口刺去!
当然,那一剑是自不量力的,与他同来的女子因为担心殷斩白而扑到他身前,却被他反手一抱,旋身避开,轻易就躲过了剑口。
“跑、跑……”
林子默不甘心,胡乱地又挥起一剑,却听到身后起阳低沉模糊的声音飘入耳中,就像被死神扼着咽喉,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愈加无力地散在幽冷的旷野中,却是叫她跑。
她怎么能跑!她要杀了他们为起阳报仇!
抹去因为恐惧死亡而不争气地涌出眼眶的泪水,视线模糊中,她看了一眼少年奄奄一息的清容,蓦地挥剑乱斩!即便同归于尽,也要让他们给他陪葬!
“斩白——”因为戴着面具,所以看不到殷斩白的神色和表情,只不过放开同伴后,他又有上前的迹象,却被那女子拦下。似是明白目的所在,看了看树下一动不动的少年,她对他轻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时间不多,你伤毒也才见好,不能耽搁。”
殷斩白没再出剑,身形一闪,便鬼魅一样站在含泪而噎、因为不甘心一剑刺空而又胡乱挥斩的林子默身后,不动声色地抬起了手掌,猝地击向她后颈!
剧痛猝然袭来,让林子默手中的剑叮当掉下,摇摆不定的身形也缓缓向下倒去……
“走。”旋身接住林子默的身子,殷斩白看了同伴一眼,沉声命令一句后,便与她御风而起,踏枝离去,转瞬间消失在影影绰绰的月色下,唯余树身下的少年身上殷红触目的点点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