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生

游霁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人力资源总监的办公室。在里头谈了大约十几分钟，发现人力资源总监也是个怕事的。游霁不禁腹诽，自己是销售部总监和他平级，当然知道应该直接和上司说。可若不是之前与上司结了梁子，她也不会连个照面都不打，直接辞职了。跟曾经的徒弟兼下属打了声招呼，把自己留着办公室里的东西用纸箱整理了送到公寓，游霁就告别了这个一分钟也不想多待的公司。回家之前去了趟银行，还好这几年业绩出色赚了盈满盆钵，足够让她先悠闲一阵子再思考下一份工作的事情。为庆祝辞职特意买了瓶昂贵了红酒，半瓶倒进了按摩式浴缸舒舒服服做了个SPA，自己一边泡着澡一边品酒。裹着浴巾走出浴室，游霁有些头晕，歪在沙发上想闭眼睛歇会儿。突然心里一阵绞痛，自己又发病了吗，公文包放在沙发那头，她伸手去那里面的药……怎么翻找也找不到，怎么会这样！？自己平时都是随身带着的……偏偏这次痛得异常厉害！有人拿走了她包里的要，昏过去之前她绝望地想。※※※盖在身上的被子有些厚重，游霁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调整到舒服些的姿势。等等，周围怎么这么大一股熏香味儿？睁开眼睛，虽然光线有些暗，她还是瞬间就发现什么不对劲了！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了那两句诗，“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随后就一片空白了。坐起身来，还有，自己这一身交领丝绸睡衣又是什么鬼！她掀起了床前的帷幔，半明半暗的屋子，满屋子古色古香的家具，还有一个歪在床脚小杌子上打盹的总角丫鬟。这是，穿越了吗？游霁镇定地摸了摸玲珑雕版的床槅子，又拿指关节敲了敲，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忽然有人推门进了，一个油绿色衣裳的女孩，手里端着黄铜的脸盆，肩上搭着洋巾。一时间相对无言，那女孩的神情由惊到喜，“小姐，您醒了。”愣了好一会儿才扑向她这边，放下了盆子，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水光盈盈的。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女孩，几个……阿姨。见到她醒了，都是一脸惊喜，有说要出去报信的，有伺候她净脸的，有问她哪里不舒服的，还有伺候她喝水喝茶的。游霁低头沉思，从小被人夸聪明，读过名校，进过名企，向来随机应变反应灵敏，这时候，她是不是也应该……融入角色……？冷静……首先要弄清楚的是，自己现在是谁！？她冷眼望着满屋子下人模样的丫鬟婆子，耳边有叫她小姐的，有叫她姨娘的……游霁皱了皱眉，自己的身份是姨娘！？古代官宦地主家的二房太太称姨娘，封建社会一夫多妻的产物，自己一直奉行独身主义，一不小心穿越了已经够神奇了，竟然还穿成了个以色侍人的如夫人！？“拿镜子给我。”她张口道，这个时候，才想起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那个油绿衣裳的丫鬟捧了面铜镜来，看到熟悉的五官，游霁略放心了些，还好模样没变，否则还真不是滋味儿。只是这一头沉甸甸齐腰长发……“我……睡了多久？”她小心翼翼地向那个油绿衣裳的丫鬟问道。“您自从三月初六生下两位小世子后，已经昏迷有整整半月了，今儿个是三月二十一。”那丫鬟虽然眼睛红红的，唇边带着笑，似是在为她醒了而高兴。“小世子？”还两个！游霁惊骇，自己生了双胞胎之后昏迷了半个月！？突然一阵眩晕，脑子里轰隆隆乱糟糟的，难道前世作为游霁的二十几年才是黄粱一梦？自己真实的身份就是个古代官宦人家的侍妾？“是啊，您一下子就为侯爷生了两个世子，老太太，太太可都乐坏了，这些日子太太让抱在跟前哄着呢。”老太太，太太应该是自己的太婆婆和婆婆，至于侯爷，自己这个身子的夫君是个侯爷？“霓虹姐姐，太太说等会儿就过来看姨娘，外头也叫人去请太医了，姨娘不如早些更衣吧。”“姨娘”二字深深刺进游霁心里，印象中这两个字就是学识浅薄和人格低劣的代名词。丫鬟服侍她洗漱后，捧出了一套素软华丽的衣裙，游霁看着那衣服，突然觉得前主人的品味也还不错。那个前主人会不会也是自己？因生孩子而昏迷了几日，所以梦中她的魂魄游荡到现代过了一世？经历了这穿越的事情，她已经觉得世上没有任何不可能……可是她的记忆呢！？脑袋隐隐作痛，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不管穿越还是回魂，自己在哪里都要把日子好好过下去。丫鬟要服侍她换衣服，可就这么被陌生人看见身体，游霁有些不自在，便漫不经心地说自己不用服侍，便关了房门让丫鬟们在外候着。身边一没人，游霁便轻手轻脚翻箱倒柜起来，寻找这屋里能看到自己身份的东西。方才不经意在枕头下发现了一把银钥匙，她猜度着应该是她放体己钱箱子的钥匙，当务之急是找到那箱子。翻过镜台镜屉，大大小小的锦盒堆着，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箱笼里也是各色绫罗绸缎，天哪，这些珠宝算是老天爷对她平白无故魂穿的补偿吗？果然在衣柜里翻出了个上了锁的箱子，锁口的形状正合那银钥匙，游霁有些激动地开了箱子。还没来得及窃喜里面明晃晃的几根金条，目光就被一张红笺吸引了去。古代人成亲前要互换“庚帖”，上面写着年龄与生辰八字等。励钧昭，就是那个侯爷的名字吗？游霁暗暗地记下。至于自己的名字……虽然别扭，郑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连不太精通古诗词的游霁都知道有这么一句。有没有可能自己也是出身于书香世家？带着这些疑问，她将箱子锁好放回原位，一边纠结一边换上之前的衣服。“姨娘，让奴婢进去给您梳头吧，太太就要过来了，恐没梳洗好不敬。”丫鬟槅门道。游霁已经镇定了许多，提了声音，淡淡答应道，“进来吧。”游霁任由那丫鬟给她梳了一个不知道名字的髻，又摆出许多簪钗珠花来任她挑选，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选。丫鬟便提醒道，“姨娘，今天晚上侯爷恐也要过来咱们院里，这对金镶南珠翠玉流苏钗是您生产后侯爷新赏的。”游霁听着不对劲，不是说什么太太要过来吗，“你可记得这里头哪些是太太赏的？”大胆猜了一下，应该不错。“这对银镀金点翠串珠流苏，还有那挂赤金珍珠项圈，和那对赤金镶珍珠镯子。”小丫头似乎记性很不错。“给我戴上吧。”游霁有些汗颜，没想到一个妾也能妆扮得如此奢华，红楼梦里头所描写的富贵也不过如此。外头丫鬟打帘来报，“太太来了。”游霁打了个寒战，想到自己这时应该起身相迎，是不是还要福个礼？正这么想着，一个深着浅绛色妆缎装饰华贵的中年妇人就领着一大帮丫鬟婆子进来了，见她掀了膝盖上的织锦毯子要下榻，忙一脸慈爱地过来将她扶回去。“我的好孩子，可把你盼醒了！”游霁尴尬地笑了笑，脑子里飞速搜索了一下自己看过的所有古典小说穿越小说，判断这时候应该说什么……祸从口出，她决定先什么都不说，先等看着这位“太太”还能说些什么。“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等会儿太医就来了，让他给你开个方子好好补补，你昏迷了这几日，阖家都当你是醒不来了……”说着，游霁的余光瞥见太太身边的丫鬟，个个都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由此可见这个叫郑子衿的姨娘人缘还不错，昏迷着的时候有人挂念，一醒来婆婆就来探望，还请了太医，游霁有些欣慰，虽然心知这里头定也有生了儿子的缘故。说到儿子，她还一眼没见着呢，不知这太太待会儿会不会提。“老太太这几日可高兴坏了，家里头排了几天的宴席，就这几日也还闹闹哄哄的，子琛和子瑀老太太亲自吩咐了奶妈照管在正房里头，今晚你若是下得了床，不妨晚饭的时候过去瞧瞧……老太太方才知道你醒了，打发人赏赐了东西，叫我顺路给你捎来……”说着，身边一个婆子用盖着葱绿绸子的黑漆描金盘将东西呈上她面前来。“谢老太太的赏，……等妾身的身子好些了，定亲自过去谢赏。”虽然觉得“妾身”这个自称别扭，可是也身不由己了，要是你你我我的叫起来冲撞了谁，自己现在的身份似乎担不起这罪责。太太似乎对她这唯唯诺诺的应该还算满意，游霁也是松了口气。又嘱咐了她几句“好生养着”，“缺了什么就往上房去要”，“不要贪凉”这类的套话，游霁又含糊应答了几句，总算是送走了太太这尊佛。只是她听不见门外小丫头七嘴八舌起来，怎么姨娘生了双生子之后，性情反而不似以前那般恃宠而骄了？游霁差点背过气去，“恃宠而骄”四个字深深烙进她脑海里。又有人说，到底是做了娘的人，自重起来了。还有说，她只是还在病中，身子还没好全，自然要安分几日，不知道那句话叫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你们这些小蹄子，背地里也敢说主子的不是，这回一胎生下两个世子，老太太、太太赏了满院子服侍的人半年的月银，领赏的时候怎么不说都是托得姨娘的福？谁在嚼舌头叫我听见了，别怪我回了姨娘撵他出去！”声音虽娇柔却凌厉，游霁暗暗一笑，说得好。游霁在闭眼假寐，看似睡颜安稳，其实已经一头黑线，却没有打断他们的谈话，多知道一些信息也好，总比做个睁眼瞎强。“霓虹姐姐，我们说笑的，哪一个心里不敬重姨娘，好姐姐，可千万别让姨娘知道了，惹姨娘生气……”“少贫嘴，还不去当你的差！”“霓虹姐姐！侯爷身边的小厮常安带着太医来了，去请姨娘起来吧！”游霁假装被唤醒，坐到帐子里，将手伸到账外由又太医请脉。太医有问了些平时症状，也不告诉她诊断结果就告退到外房开方子去了，游霁思量一番，大概规矩如此，不如命那个叫霓虹的丫鬟跟出去瞧瞧太医怎么说。不一会儿，霓虹回来了，红着眼睛不敢说话。“太医说了什么，你但说无妨。”游霁皱眉道，难道自己是不治之症？“太医说……太医说小姐这病……”见她支支吾吾的样子，不说也知道，自己昏迷半月，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平白无故醒了就已经是稀罕，只是……游霁的外公是中医，以前生病时常常在家煎药做药丸子，耳濡目染，游霁对中药虽说不是精通，也略通，便让霓虹取了药方子给她过目。人参二钱，白术二钱，云苓三钱，熟地四钱……游霁想了想，这药剂以益气养荣为主，气血双补，似乎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古人讲究吃了药也要看医缘，中药本就是以调理为主，自己倒觉得现在这个身子比前世那个先天性心脏病的身子要舒服多了，喝不喝估计也无妨。只是人参价贵，给一个侍妾用如此名贵的药方，游霁不禁对自己现在的身份有些改观，难道现实中古代姨娘的处境并没有书里写的那样不堪？但愿如此吧……“小姐，咱们要不要去老太太屋里瞅瞅世子……”对了，方才太太提到的孩子，一个叫子琛，一个叫子瑀，游霁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腹部，不敢相信从这小蛮腰里生出了两个孩子，而且半个月身材就恢复成这样！？是因为躺在床上饿了半个月吗……“太太既然说了，就过去看看吧。”霓虹纳罕，姨娘的语气淡淡的，似乎对孩子不太热心，这可真奇了。游霁察觉到她的眼神，探究似的望着自己，便笑道，“咱们这是侧室，生了孩子也是别人的，管别人叫母亲，管我叫姨娘，还是别太热心，惹人讨厌的好。”霓虹应了，沏了杯暖暖的人参茶捧到她手里，“小姐，侯爷待您向来比待夫人亲近，您昏迷这几日也天天都来探望的……”“这几个月都是谁在服侍侯爷？”游霁岔开话题，想打听打听这励钧昭取了几房妾侍。“柳姨娘，乔姨娘，蓝姨娘……”妾侍的规模不小嘛，游霁不由自主地嘴角扯出冷笑，看来以后有好戏瞧了，她还是得想个法子另图个清静去处。说曹操曹操到，外面传话的丫鬟说夫人带着乔姨娘和蓝姨娘过来了。游霁眼皮一跳，不由得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