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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尾音:凡与道

鼎萧大仙需要与普济大仙会面,告知他这个现在唯一的方法。虽然他确信师兄并不会反对,但他不想直接带着大家急匆匆犹如处决犯人一般赶去冥界之泉。他让四人回去最后处理好各自的事情,十日后再汇聚于此,一起前往泉眼处。

最后,鼎萧大仙鞠了一躬,面色恳切道:“请大家不要将真相说出。普济师兄一生受苦,我不想他因此受世人责骂,与他,是不公的”。

没有人反对,大家默默应承,即便在往生镜前曾看到裹着黑气的普济大仙残忍掠夺性命的景象,禤阳和白木仍在应诺时,对普济大仙充满了敬畏。

黑白善恶哪有那么容易说清呢,对于失去亲人的人来说,伤害性命的恶是绝不可原谅的,但普济大仙千年来承受难以想象的苦难默默护佑无数人的善,也不应该被抹杀。

四人在青山下道别,龙双和禤阳早已和各自的师父递了消息,他们决定这十日再无争端、再无敌对的珍惜最后一起的时间,难得有说有笑地走了。丁晓则跟着白木去找他的师父松仙老人。

想到白木要和松仙老人当面谈论生死离别的话题,丁晓自觉地避让,在离两人远远的山坡上坐着,看着远处发呆。

丁晓是个孤儿,对待离别其实比很多普通人洒脱,想成仙成侠的念头也多源自年幼遭遇磨难时的无助。但是在这里,在此刻,她感到茫然,她知道大家的选择没有错,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那么淡然地看待生死,那么不计回报地行侠仗义。

丁晓不知道呆了多久,才发现白木已在她的身边坐下。

“你不用替我们伤心,师父说,我们这是求仁得仁。”白木轻轻开口。

丁晓转过脸去看他,细看之下,才发现白木已经和第一次初见并不一样了,虽然依旧是短短的寸头,一身月色长衫随意系着碧色的带子,但他一双清澈的眼眸多了几分沉静和几分安然。

“知道你们选择去赴死,我怎么都无法释怀。”丁晓叹了口气。

“其实,我们的选择一直没有变。”白木微微笑着,“我们从最初什么都不知道去盲目闯荡,然后得知一点线索就努力跟随,这个过程并不是没有危险,我们连山贼都遇到过好几次,更别提在巫蛊教的那次危机。但凡有一丝意外,我们都将性命不保,可我们知道后果,还选择这么做,所以当我们最后达成目的,找到了阻止浩劫的方法时,已经比枉死在寻找的路上幸运很多了。你不应该伤心,应该高兴。”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丁晓讷讷地说不出什么。

“我告诉你一些好消息,师父说,即便我的身躯消失,他也会托风采集回我的灵气,让我回归土壤,也许再过个几百年,我又会变回我的小地仙。”

丁晓闻言,发自内心地笑了。

“禤阳和龙双生在两个敌对的门派,想在一起也面临很多艰难,但他们决定,共赴黄泉后,用蛊作弊,像小叶子那样不封闭灵识,投两个普通胎,努力在下一世里走到一起。”

“若是都投胎成男儿或者女孩怎么办?”

“那只能做兄弟或姐妹了。”白木一愣,继而哈哈大笑。

他看见丁晓也在笑,但她的眼泪却还是禁不住落下。白木温柔地看着她,再不开口,再不劝慰,他知道,求仁得仁说的容易,难过的却往往是留下的人。

时间似水,十日转眼便到了,四人再次聚集在鼎萧大仙的小屋前。

鼎萧大仙也不多说,便将几人带到了冥界之泉所在,普济大仙的面前。

普济大仙面目和善,面上笼着一层铁青之气,他盘坐在泉眼边,静静看着眼前的几位。

丁晓和鼎萧大仙并无异状,其余的三人却一副泫然欲吐的模样。

“此处沼气太强。”鼎萧大仙伸手画了一个银色的圆阵落在地上,众人进入这个银圈围住的空间,才觉得重获呼吸。

普济大仙日日生活在这个地方,而这些沼气在他重伤时侵入他的心脉肺腑,他所承受的痛苦可见有多么巨大。

四人看着普济大仙,都不禁深深躬身以示敬意。

“诸位是舍身救民的英雄,我却是戴罪之身,难以承受诸位的尊礼。”普济大仙平静地开口,“若诸位准备好了,我随时可以”。

“师兄!”一向冷静地鼎萧大仙也禁不住低声喊了一句。

“我曾多次试过毁灭自己,却无法做到,如今,我可得解脱,同时冥界之泉将永被封印,实在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我很多年没有这么高兴了”,普济大仙转向自己的师弟,面上微微笑着。虽然他的脸色依旧泛着青色,但眸中却是彻底的安然。

金星阵阵位很快便布好了,以普济大仙为中心,禤阳、龙双、白木端坐形成三角的阵眼,鼎萧大仙盘坐在外,双手结阵,口中吟诵金星咒。

紫气在阵法围成的结界里缓缓升腾,鼎萧大仙眉间的三颗金红色的痣竟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游离出来,变成三颗十分闪亮的星点,准确地落入到禤阳三人的眉间,其后同时发出耀眼的金光,如光笼一般罩住坐在中间的普济大仙身上。

鼎萧大仙口中咒语念得越急,那金光就越盛,而禤阳等人面上的神色就越发痛苦,三人中白木修行最弱,以致于唇角缓缓溢出了鲜血。

阵法中间的普济大仙最初神色淡然,但随着金光层层加身,也不免渐渐露出痛苦的神色。

丁晓默默在旁看着这一切。

时间此刻仿若静止,但却是最漫长最残酷地流逝着。禤阳和龙双的七窍也开始溢血,而白木早已是满面鲜血。

普济大仙突然闭上双眼,仰起了头。一阵青黑的烟从他的头顶冒出,很快被金光吞噬掉。

阵法围住的土地突然开始震动,先是微微晃着,然后愈来愈烈,仿若地面要裂开一般。

“你准备好了吗?”鼎萧大仙轻轻问。金星阵已成,他停止了念咒,将脸转向一直在旁静静看着这一切的丁晓。

丁晓点点了头。

“转移阵法可能不成功,一旦失败,你将和他们同死,即便是成功了,你也许并不能因为来自其他时空而躲过一难,毕竟金星阵威力之强与普通蛊虫不可同语。”

丁晓微微一笑,她没有告诉她的同伴们,前几天她已经偷偷来找过鼎萧大仙,并告诉了他,自己在这个时空里身体的特异,连蛊虫也难以寄生伤害。

“我想,阵眼会因为难以承受最后的力量而死,如果在此之前,将这些力量全部转移到我身上,也许,他们可以不用死,而您同时将我送回原来的时空,我带不走这里的东西,也将无事。”

鼎萧大仙并没有当场答应,他思索片刻,淡淡道,“你到时在旁观看,若是最后还没有改变主意,我便按照你的意思做。不过,你本可以置身事外的”。

此时,丁晓看着承受巨大痛苦却仍旧端正着的同伴们,轻声却坚定地说道:“他们是为了百姓们,而我是为了救他们,虽然觉悟程度不一样,但我也不后悔”。

萧鼎大仙看着她的眼睛,悠悠叹道:“多少人不甘平凡,千里求道,却不知……道在心中”。

他闭上眼,用尽毕生所学开始将转移阵法和逆回之阵同时施展,这阵法结成的时候不可相差分毫,否则,金星合聚的最后一刻,丁晓即便不会被金星之力侵入身躯,也会在巨力的挤压下灰飞烟灭。

虽然地面震动的越加可怕,但禤阳、龙双、白木都渐渐感觉到身上的痛苦在缓缓留走,他们并没有听到阵外的对话,只想趁着这片刻的放松赶紧稳住身形,以使自己能继续维持在阵眼位置。

丁晓随着鼎萧大仙的咒语,缓缓飘到了阵界的上空,那些金色的光腾腾地笼向她。她起初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但还没来得及窃喜自己外时空身躯的“免死金牌”,就感到被一阵奔腾的灼热笼罩。那些金光紧紧缠绕着她,似乎因为无法进入她的身体而更加躁动,她觉得仿若被放在火中炙烤,血液都快要沸腾起来。

一声巨响,冥界之泉所在的地面终于裂开了,那被普济大仙镇守了千年的泉眼在轰隆隆的地裂声中沉入了地面。

丁晓也在这一瞬感觉到了刺骨的疼痛,她感觉身体仿佛也裂开了一道口子,那些金光如同噬魂的恶灵般一拥而上,似乎要进入她的身体将她吞噬。

“我这样,算不算实现了小时候的仙侠梦。”她昏过去的最后一瞬,这样想道。

盛月之夜过去的第二天,洛泽下了一场雨,却无法阻挡人们前往冥界之泉曾在地,如今一块被阵法封印的结界外,悼念两个月前逝去的普济大仙。

人们听说,盛月之夜的黑气就是来自冥界之泉,普济大仙以身设阵永远封闭了泉眼。这说法人传人,谁都说不清第一个讲起的人是如何得知,但这一次双百之年的盛月之夜,洛泽终于如同每一个平凡的夜晚一样度过了。所以,不管是谁的话,肯定都是真的。

在被绿树灌木遮掩的一处空地前,有三个人远远地看着人群虔诚地挪动。

“禤阳,你们准备无门无派,从此逍遥了?”说话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月色袍子的人,正是白木。

禤阳还没答话,他身边一个娇俏的女子笑道:“没错,现在禤阳是我龙双派的。”

禤阳耳根微微一红,面上却正色道:“我已禀告了师父,双儿也告知了阮暇教主,他们并未阻拦我们的离开”。

“那是当然,我们两个就是在替他们圆梦,他们能不默许嘛。”龙双快声说道。

三人相视之下,俱是了然而笑。

“我已经跟鼎萧大仙说好了,等会去找他,以后要跟着他去游历修行。”白木看了看远方,终于道出离别,“那,我便走了”。

“嗯,看来你是新的金星阵传人了。如果可能,请你找出可以不牺牲性命的金星阵法。”禤阳郑重道。

白木点点头,刚要走,却又转过脸,轻声问道:“以后,我们还能看到丁晓吗?”

他等了半刻,只看到两张沉默的脸,于是笑了笑,转身离开。

“一定会再见的。”这一声轻微的回答,却被潮湿的风很快卷走了。

秋天来了,翠山上的枫叶红了,一时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也吸引了不少美院的学生和自诩为艺术家的人来写。

“哎,这城市最后一片净土啊,就快要消失了。”好不容易找出一块空地摆下自己的小画板,丁晓感叹着。逆转之阵将她送回到最初离开的一刻,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但她知道,她带回了在那个时空的记忆,她的内心已经和从前不同了。

“请问,您就是丁晓老师吗?”丁晓一愣,她缓缓回过身去,身后是一个长发披肩怀抱着一个画板的清秀女孩。那女孩仔细观察着丁晓的穿着:白色上衣,黑色裤子,带一条四叶草的项链。她这才放下心,面上展开笑颜:“丁老师,我就是网上跟您约好学画画的小王,我很喜欢您的画,本来只是试探一下询问是否能跟您学习,没想到您不但答应,还坚持免费,真是太难得的好人了。”

“我是丁晓。”面对着女孩连珠炮般的介绍,丁晓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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