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安静的小院，烁金从密麻树叶里钻出来星子的模样，
微风烧起种在土里的几株月季，
娇柔的花瓣瑟瑟发抖。
大树底下，
放着一张大藤椅和小藤椅，老人抚摸着女孩的头发，嘴里念念有词：三五历记有言，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
小女孩不懂，眨巴眨巴着眼睛：“奶奶，盘古是死了吗？”
“盘古已然化为天地百岳千川，日曜星辰。”
“那奶奶，混沌是什么？”
“混沌，是天地最初的生机，能够感受混沌的人，便能拥有混元灵气，从而成仙。”
小女孩大大猫瞳里露出兴奋的光彩，
“唔，奶奶，成仙好玩吗？”
老人愣了一愣，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盯着院子阳台上，盆栽里带着血红荧光幽幽开放的曼珠沙华，怅然所思。
*
“嘶——疼疼疼……”
公交车上一震，周素素的大脑袋就撞上了车窗玻璃，顺便也敲醒了少女的美梦，看着车窗外越来越熟悉的的家乡美景，
她的心里，温暖和香甜便蔓延开来。
*
常说花开一季败一季，
也听木深一年盛一年，
暖暖的阳光洒在小院里，为自由生长的花木镀上碎金的颜色，
一个垂暮的老人依在藤椅上，沐浴着阳光，
林琼闭着眼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与往常不同的呼吸。
囚禁了千百年的灵魂，在镜湖底抓了几粒水底虚空伴生的星子，趁着刹那的空隙来到这里，白驹过隙又是百年，
荏苒的何止是枯生的草叶，还有这绵延不断的时光。
庭院深深，上了年纪的繁荫一季又一季地庇护着一方光阴，悄无声息。
*
浅棕的门虚掩着，素素轻声推开，掩不住快乐心情，喊了一声，“奶奶？”
四下无人回应。
好看的鼻头轻轻皱了一下，她微微有些疑惑，
走进卧室，
院子的小阳台上，阳光正好，暖洋洋地笼着谧谧的一植一物，包括她从小看到大的曼珠沙华，
血红的花瓣今日看来有些萎靡，甚有大瓣已湮于土壤，从不懂为何家里会现出这样一株，一般开在阴森潮湿地的彼岸花，
十几年过去，终于花开荼蘼。
素素蹑手蹑脚地踱进卧室，看到奶奶一半的身子躺在软榻上，紧闭着双眸，像是在思考什么可又像在沉睡，
不想打扰所以步子放的更轻，
“素素啊，回来了……”苍老却慈祥的声音带着笑声软软地传了出来，
周素素有些懊恼惊醒了奶奶，不过又换上俏皮的笑容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温和的光芒洒在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尾纹重重的眼角微微睁开，浅棕的笑意就从眸子里流淌了出来，
素素乖巧地蹲在奶奶身边，帮奶奶盖好身上的薄毯，再细心地约起毯边往里面缩起，
“今天是毕业典礼，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讲话了呢！素素最厉害了！”女声柔柔软软的，很是动听，
“嗯，素素最厉害了，”老人的眼里满是对孙女的疼爱，“素素啊，你以后会成为最好的中医药师的！奶奶相信你……”
“嗯！奶奶，我会治好你的！”
周素素满口保证，她这些年来读医，也不过是为了奶奶那说不清的身上毛病，明明什么都挺好，却相当虚弱，想想实在没来由，
从小，她就喜欢偎在奶奶怀里撒娇，累了就睡，醒了就吃，
现在也不例外，拖过一条藤椅，周素素并肩和奶奶睡在一片光阴里。
厚实的阳光，若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着隔代的两人，尽其温柔，尽其绯色。
*
她立于半空，神情萧索，一身软纱琉璃白裙随风起意，泼墨青丝泪水沾染略显狼狈。
一脸悲戚却仍含刺骨狂意。
“我林琼，一不愿惹仙，二不愿引纷，三不愿逐雄……退避再三，却换得如此退路……”
“世人对我不薄，亦不愿损人损己，只想静沉于山海琥珀，得安宁宿地。”
“林家上下不许报仇反抗，归田卸甲，得以生息……”
待得哀伤嘱托落下，一旁的众多上仙也心头难安，他们之中，曾有爱慕她的人，也有憎恨她的人，如此惊才艳艳的人物将要陨落，只百般滋味如蚁啃噬，
“废话少说，将混元全部交出来！”
一个光头大汉眼神里满是贪婪，而这一句话让众上仙的眼里也流露出一丝喜意，他们赶尽杀绝不就是为此，
莽撞的声音让刚阖上眼睛的少女倏地睁开，一道冷冽的笑意伴随极速的明光一股脑地向大汉射去，“你要，我便全给你一人，这混元精华，你，已然到手。”
随明光之起，众仙争恐抢夺，贪意简如心魔，争恐作恶。
完全不支的少女终究向后倒去，只两位上仙扶住了她，泪却汩汩滚落，
“阿琼，对不起……对不起……”
白玉般的柔荑抚上眼前人的眉角，他的眼中似怀念似后悔似不甘似深爱，可她再无爱的痛感，她的夫君已然离去，眼前的他，不过是仙界的执念化形，不是她曾携手相伴的飘逸君子，人生若几何，不敌朝暮相思，却克生死离别……
“我曾对你最恨，因我只以为，你是他，可你终究不是，替我照顾好林家……”
“好，阿琼，我答应你。”
推开身旁两人的搀扶，
白衣少女向碧水倾去，
一剪飘袖附一缕香魂，
惹唏嘘众生。
*
似想到了些什么，老人睁开眼睛，老泪纵横，待那泪干尽，看向自家孙女，浑浊的眸中充满了不舍，却又带了些宽慰，
素素是颗星子，是她从那片虚空捞下的第三颗星子，相比另外两人，素素实然已经真正的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人，融入了这个世界，她活的很好，很出色，也很快乐。
这样一想，她已经不希望素素和她回去了。
“素素，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问奶奶成仙好不好玩，”
周素素抬起头有些茫然，大约是有这个印象，可奶奶说这个干什么，
“奶奶告诉你，成仙会得到很多，也会失去很多，而且，或许失去的比得到的，多更多。”林琼悲哀地盯着盆栽里残红的曼珠沙华，想要一口气把什么都说出来，
“嘿嘿，奶奶说的好像真的成过仙一样，”素素不以为然，现在是唯物社会，虽然她以前也爱听奶奶说的那些神仙故事，可这些终归只是故事，不是现实，
林琼费力地轻轻地抚摸少女的秀发，嘴角轻淡地上扬，
“素素说得对，这些不过是奶奶瞎说的……”余光划过只剩两三花簇的血红，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素素，帮奶奶煮些粥来吧。”
“好，那奶奶你等我一下哦~马上就好~”
纤巧的身影在门背后消失，
林琼正视了曼珠沙华一会儿，又自嘲地闭上了眼睛，
清风在小院里打了一个旋儿，俏皮地跳到了盆栽的花簇上，
于是，
那最后一簇血红，便落花归根。
。
曼珠沙华，开花不长叶，长叶不开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思，彼此相念。但凡开花，变有资格成为三途河的指引，传说忘川里舀一碗孟婆汤，会失却记忆，但藏一朵曼珠沙华，便能留存记忆，
灵魂里藏一株花，多了记忆，短了生命。
。
当素素端着碎葱星油清粥回来，她的奶奶已在这世界，永远阖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