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外城应宅,见到两鬓斑白的父亲,应烁不禁有些唏嘘。
十四年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应烁的父亲应栋还是一位年富力强的铁血汉子,如今却成了年近花甲的老人,经年的陈伤旧疾令他原本雄健的身躯日益消瘦,不复当年。
应烁前世幼年丧父,父亲这个角色,原本在他的心中并没有太鲜明的印象,阴差阳错的来到这个世界后,对这位寡言冷峻却对他不失关爱的父亲,应烁一直保有着一份为人子所应尽的敬重。
看着已经长成英武少年的应烁,神情向来冷峻的应栋,目光中隐现欣慰之情。
父子二人之间一向话语不多,见礼之后,应烁将老武师给他的羊皮图纸卷轴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想起来自己还没看过,不知道画的是怎么样的一把剑。
打开卷轴看过,应栋的神色有些讶异,微微皱眉之后长嘘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应烁:“去看看你娘亲。”
“是,父亲!”应烁应了一声,起身离开。
想起这个世界的母亲,他的心头升腾起温馨的暖意——那位美丽善良的女人,在应烁的心中有着非比寻常的重要性。
前世的应烁是个不健全的人,身为性情极端的孤独症患者,对前世的强烈依恋,使得他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完全格格不入,幼年时期的性格十分孤僻乖戾。
是如今的母亲,用无与伦比、持之以恒的母爱融化了他,哪怕应烁再如何胡作非为,母亲始终以最大的耐心、最动人的温情包容他,潜移默化的,最终使他从失去前世亲人、心爱的女孩的那种沉痛无比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来,逐渐适应了现在这个身份。
应烁也因此完全接纳了这位至少在身体上血脉相连的母亲,甚至可以说,如今的母亲是他从最初的惶恐失落与自暴自弃中走出来,并且坚强起来的唯一理由。
与前世的母亲一样,如今的这位慈祥的母亲,是应烁最亲的亲人。
上次回家是端午,几个月没见,不知道娘亲现在怎么样了……
离母亲的住所越近,应烁的心情愈发迫切起来。
应氏主家的宅子是一座三进的高墙大院,父亲应栋日常起居和处理族务都是在最外面的第一进之内,第二进院落归应烁居住,而他的母亲则一直深居在第三进。
“少爷!”
院中有三两个家人在洒扫,见到应烁回来,纷纷行礼致意。
应烁点头示意,却没有丝毫停留,脚下迈步如风,径直往第三进后院走去。
如今他武道有成,又在历练中成功晋入明心境,成为修行者,迫不及待地想要与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尽管老武师一而再、再而三地跟他强调说修行玄天道一事目前不能透露给任何人,但应烁绝不会对自己的母亲有任何隐瞒。
走进屋中,站在屏风之外,应烁调整呼吸,唤了一声:“娘亲!”
“谁!”屋中女子似乎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声音有些颤抖,“烁儿?是烁儿回来了吗?快进来,别在外面站着!”
应烁闻言,低头整了整衣衫,绕过屏风走到母亲榻前,撩衣屈膝跪下,附身及地,对床榻上那位风韵绝伦的美丽妇人深深一拜:“孩儿见过娘亲!”
“快起来!烁儿,快起来!让为娘好好看看你!”榻上的美丽妇人放下手中缝制到一半的衣服,将僵硬的双腿挪到榻边,欣喜异常地朝应烁伸手虚托着——母亲双腿残疾,行动十分不便。
“欸!”应烁起身向前,扶住母亲的双手,坐到榻边。
看着眼前数月未见,却愈发显得英武挺拔的儿子,应烁的母亲突然间浑身一震,怔怔的竟有些失神:“像……真像你……”
说到一半,母亲突然止住,醒过神来,看着应烁,目光有些游离。
“娘亲,您说孩儿像谁?”应烁不禁有些纳闷。
“没,没什么……我儿黑了,瘦了,却愈发英武俊朗起来,真像个男子汉,看得为娘又是难过又是开心,又该吃了不少苦吧,跟娘说说你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母亲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摩挲着应烁的脸颊,恍然失神,眸中不知不觉间蒙上一层晶莹的泪光。
应烁隐隐觉得母亲今天似乎有些反常,像在刻意回避什么,然而身为人子又实在不好继续追问,只得强压住心头疑惑。
“孩儿没有吃苦!”应烁笑了笑,起身拍拍胸膛,“您看,烁儿如今可比以前壮实多了,师父都夸我长进不小!”
“你这孩子!光会哄娘开心……”说着,母亲忍不住抹泪,“你以为娘不知道你在外头吃苦吗?这天底下,要练出一身好武艺,哪个不是千锤百炼……”
看到母亲流泪,应烁心头一涩,止住了想把自己成为玄天道修行者的事情告诉母亲的冲动。毕竟这件事对他来说是件好事不错,但毕竟违反禁令的,告诉母亲只怕非但不能令她开心,反而会令她更加担心。
略一思索,应烁握着母亲的手,婉言劝解:“娘亲,孩儿不孝,不能时常陪伴在娘亲身边……请娘亲放心,今后烁儿一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娘亲平日不是时常在想念家乡吗?等烁儿将来立下旷世功勋,当上大将军,一定带娘亲衣锦还乡!”
不仅如此,我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您的,今后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将您的身体残害到如今这般模样的那个人,把您这十几年受到的痛苦和委屈千倍百倍地奉还!应烁暗自咬牙起誓……
母亲闻言,拭去眼泪,满怀怜爱地看着儿子,神情有些惘然。
衣锦还乡?
今生今世,真的还有机会回去么,已经十五年了啊……
且不说夏关距离家乡有数千里之遥,身处夏关应氏,如何才能建立足以晋封将军的功勋,真的太难了啊,几乎无法奢望的。
况且烁儿,万一他以后知道自己的身份,该如何自处?那人会如何对待他?
不!不能回去!无论如何不能让那人找到我母子二人!十五年前那般鲜血淋漓的教训还不够吗?何必回去自取其辱……今生所愿所想,便只是我的烁儿能够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那些莫测的事情,便让那个人去做吧,与我母子没有半点干系!
不知母亲心中所想,应烁绘声绘色地讲起在苍山中历练时遇到的奇闻趣事,屋子里的气氛一扫先前的压抑,变得十分舒缓愉悦,母子二人尽情享受着天伦之乐。
中秋转眼便至,趁着在家的几天时间,闲来无事,应烁凭前世记忆亲自动手做月饼献给父母,也分了些给家中仆从,吃饼赏月,引得众人赞不绝口。
期间,堂兄应焕等几位族中执事循例前来拜望,略过不表。
对于那位文质彬彬的堂兄应焕,应烁一直暗中留意,这么些年下来却一直没有发现任何反常的地方,根本无懈可击,不禁觉得应培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警惕之心便渐渐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