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自认为流浪在异世的时空浪子,应烁的童年时期是在一小撮别有用心之人的诽议中度过的。身为当代夏关应氏族长唯一的儿子,他本该是下任应氏族长无可争议的唯一人选,然而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所有质疑应烁族长继承人身份的人所凭恃的,是一个关于他来历的传闻。
传闻在十六年前,也就是上一任皇帝陛下在位的最后一年的初秋,当时中年丧偶不到一年的夏关应氏族长应栋,在一次莫名其妙消失三天之后带回一个双腿残疾的神秘女人,不顾举族哗然,当着很多人的面宣布这个女人是他续弦的妻子。
八个月后,正是当今大汉皇帝陛下继位后的建安元年的暮春,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诞下一名男婴,便是现在的应氏少族长应烁。
“早产”两个月的应烁,在族中引起很大的疑虑,当时很多人,包括大多数德高望重的族老,都在怀疑他的身上是否流着应氏的血。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疑虑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便偃旗息鼓了,据说是被应烁的父亲强行压制了下去。只是,与此相关的流言并没有就此消失,有人说应烁的母亲是不洁的女人,应烁自然而然就是一只野种。
在十岁以前,应烁听过这个流言很多不同的版本,意思大抵相同。
身为灵魂来自另一世界的人,他一开始觉得这件事很可笑。但随着来到这个世界的时日越来越久,感受到这具身体的母亲那绝无虚假的关爱,应烁对当下这世界的归属感越来越强,便渐渐地因这个流言而感到愤怒。
他曾经好几次就这件事向父亲应栋提出疑问,每一次,身为夏关应氏族长的父亲总是用同一句话呵斥他:
“生是应氏的人,死是应氏的鬼!”
在应烁印象中,父亲寡言少语,但却十分强势并且一言九鼎。
所以他觉得父亲的那句话中表达了一个十分强烈而明确的信息:在我应烁的身体中流淌着的,千真万确是应氏的血脉。
在最后一次因求证那个流言的真假而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之后,再遇到有同族的或者是其他姓氏的同龄孩子用“野种”、“不干净的女人”之类的词汇来嘲笑自己和母亲的时候,应烁便会用包括拳头、牙齿和板砖在内的一切可以使用的武器将对方打得落荒而逃——毫无疑问,他的身上有着应氏一族最宝贵的坚毅品格。
只是后来那些人学会了团结,他们会合起伙来继续嘲笑应烁,然后以生长在边关的孩子特有的协作精神,彼此配合着应对他像愤怒的狮子一样的疯狂反击。
“父亲,我要习武!”十岁那年生日,在不知道是第几次被那伙没心没肺的同龄孩子揍得鼻青脸肿之后,应烁悍然提出要以拜师习武作为自己的生日礼物。
父亲没有拒绝,毕竟习武是每一个夏关应氏子弟的必修课。
依两百年前大汉世祖玄武皇帝的诏令,夏关应氏的每一个男丁,年满十六岁后都要从军入伍,去和穷凶极恶的匈奴人打仗的,要是身上没点武艺,如何能够在战场上生存下来?
“跟我来!”一向惜字如金的父亲在听到应烁的请求后,只是看着儿子沉默片刻就领着他出了家门,带着一坛在边关极难喝到的五十年兰陵美酒,一路曲折辗转地来到一家破败的武馆门前。
作为一座随时可能面临战事的边关要塞,夏关城民风剽悍尚武,城中大大小小的武馆星罗棋布,光明正大地跟城中为数不多的窑子争抢着精力旺盛的男人。
父亲带应烁来到的这家武馆是城中历史最为悠久的,没有之一,同时也是夏关城所有武馆中最为萧条破败的——同样没有之一。
因为这家武馆只接受每一代的应氏族长继承人做学生,所以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是冷清得难以复加。
武馆有着一个极普通却令人过目不忘的名字,叫“武馆”,里面住着一位被夏关城所有人尊称为“武师”的老武师,还有一名勤勤恳恳的老仆。
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家武馆究竟是什么时候开设的,也没人知道武馆里的老武师现在究竟有多大的年纪,甚至很多年轻一代的夏关人,都已经分不清那位神神秘秘的老武师这么多年下来还是不是同一个人。
总之,这家武馆是好几代夏关人共同的记忆。
第一次站在武馆门口,看着明显因年久失修导致油漆斑驳剥落而显得惨不忍睹的那扇残破木门,和门上歪歪斜斜地挂着的同样陈旧不堪的匾额,应烁的第一感觉就是父亲是不是带他走错了地方——然而事实告诉他,这个真没有!
求证的过程历经整整一个月。
第一次登门喜闻乐见地以失败告终。武馆中那名头发花白的老仆,客气而直接地告诉父子二人,说老武师出门踏春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叫他们十天后再来拜访。
于是父亲放下那坛兰陵,道了声谢便领着应烁回了家——只是,应烁怎么就觉得自己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很快,应烁就发现这个拜师的流程简直就是“三顾茅庐”的翻版。
去过第一次,认得去武馆的路之后,第二次应烁是一个人去的,带了坛年份更足的剑南烧春,然后丝毫没有出乎意料的又吃了一记闭门羹。
“你丫折腾吧!”应烁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第三次,老武师毫无创意地回来了,可是,可是居然醉倒了!理由是喝了应烁前两次送来的美酒,不胜酒力……
于是,应烁苦哈哈地抱着一小桶西域葡萄美酒,在武馆门口站了一天一夜才得到传说中的那位老武师的“召见”——小爷没脾气了!
然而这还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当应烁进了武馆,见到老武师,看到那位鹤发童颜的老武师惺忪睡眼中那抹怎么也掩饰不住的深邃笑意,应烁觉得自己的人生……
“老夫决定收你做关门弟子!”高深莫测的老武师是这样说的。
于是,接下来一年时间里,武馆那扇残破的大门真的关上了。除了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时响起,谁都不知道武馆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日后,艺成出师的应烁,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去想起年少时期这段令他不堪回首的辛酸往事……彪悍的人生,总是从悲剧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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