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通灵师。”沙哑又熟悉的男声。
李必闻停住脚步，事实上，从踏进小区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感受到有什么在跟住她。也许是通灵师能力的提升，也许是那种尾随的节奏相当熟识。
沈辰说过，通灵师是靠第六感直觉吃饭的职业，原来她的直觉已经敏锐到，不光是声音、气息，连步伐的频率都能牢牢锁在记忆里。
好久没见影子先生，他开始揶揄讽刺她了。从前不都是主动来爆料的吗？
李必闻转过身，露出真诚的微笑。无需客套，影子先生神通广大，根本什么都知道。
“你又来了。”李必闻已闻到对方身上空灵纯净的气息，那是死者专属的鉴别符号，还是距离现在非常久远的年代。他死的时候也许和李必闻差不多大，如果不死，恐怕要老过外婆。他什么又有怎样的故事，他为什么死了这么久仍然在人间徘徊？李必闻对他不是没有好奇心，但如果他不主动说，她必定不会问。
影子先生每次来找李必闻都是有事相告，从来不讲废话和无谓的寒暄，这次也不会例外。
李必闻恭恭敬敬，在听他的指教。
“有没有香烟？”他突然开口说。
鬼看漫画鬼吃薯片鬼看成人周刊，李必闻统统都就见鬼，此刻她家里还有在电视机前一坐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外婆。
都说这样那样都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其实谁又真正割舍得了呢，不得不放手罢了。
所以人们才会把逝者生前钟爱之物烧给他们，希望他们死去继续享用。可惜，时代不同了，那并不是从阳间运输物资到阴间去的正确方式。
李必闻从包里拿出烟，备着发给顾客的，整盒抛给他。
“哎呀，我没有打火机！”
他全不在意，取出一支烟，手掌轻轻“扑”一下，点着了萤火之光。
“厉害！还能徒手生火！”李必闻由衷赞叹，因为她做不到。
影子先生吞吐一番，才说道：“活人各有神通，鬼也不例外。点火、飞天、变形、制造幻觉……冤屈震天的厉鬼能把人大卸八块。”他语气不是吓唬小女生的，是平实地陈述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当然，这是对鬼的普通，活人听来仍是小说戏剧里才有的奇谈。
幸好李必闻已有同时领略两个世界光怪陆离的觉悟。
她只觉得影子先生今天显得有些惆怅，不如前几次来去匆匆，果断高效。什么话让他忧在心头口难开？
“要不要来我家坐坐，我外婆厨艺不错。”那次佳玲上门无意说破外婆做的都是残羹冷炙以后，外婆再没下过厨房了，李必闻知道外婆始终耿耿于怀，自觉英雄无用武之地。如果影子先生肯上门拜访，外婆的鬼饭就能找到品尝的食客。
人在最慷慨的时候，也还是带着小小私心的。圣人何在，难道不是都化为舍利被供奉在庙宇间了么？
“我以为你乐不思蜀，忘记了外婆。”影子先生说。
李必闻吃惊，她何时遗忘过外婆，外婆是她唯一的亲人，虽然已经是只冷冰冰的鬼婆！
“你何时帮外婆还阳？难道不是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找到新的可以信靠的人，就不把外婆的事放在心上，真是女大不中留。”他呷一口烟，然后吐出一个一个浑圆的烟圈。
李必闻从来没见有人能把烟圈吐得这样圆。这会成为她有关于影子先生的又一个难以磨灭的记忆画面。
“我才去了不到两个月。”李必闻试图为自己辩解，“要学习的东西很多，我是超级新手！”
“李必闻，你忘记了拜师的初衷！你是为了外婆才去学习通灵师之道的，不是为了在‘寰宇无限私人事务所’担任沈辰的助手！”影子先生不光会抽烟，也会情绪激动。
他只是习惯在黑夜出现，喜欢故作神秘，喜欢尾随别人，他并不是没有表情没有心情的影子。
影子总是容易被人忽略，李必闻甚至没有太认真那么看过他。李必闻只记得他相貌平庸，脸颊上有一道月牙形的疤。
可他说的话，总是击中要害，好像每一次都能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引导李必闻抉择方向。
“我明白。明天我就请老师教我反魂之术，替外婆还阳以后，我立即离开事务所。”这个念头在她心中萦绕多时，只是拖延症作祟，她需要有人在背后推她一把。影子先生总是来得这样及时。
影子先生听了十分满意，不大声招呼就消失无踪了，这可能也是他掌握的鬼之异能。李必闻习惯了，也不觉得他这样是没有礼貌。
她的决定既是为了外婆，何尝不是为了沈辰安全，还能让影子先生这样欣慰。很少有一个决定能让这么多人都收益满意，李必闻觉得再明智也没有了。
她转头继续回家，可是腿上却像灌了铅，每走一步都沉重。还没有到死去活来哭天抢地的程度，但她心里却分明有伤悲。许多年前失过一次恋，李必闻以为她这辈子不会再被爱情所伤，因为聪明人不会允许自己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但是沈辰并不是一个始乱终弃的坏男人，他们之间纯洁地甚至够不上暧昧。沈辰从来没有伤害过李必闻，她的心是被自己伤害得隐隐作痛。
睡一觉未必就能把自己治好，却有一夜的时间可以给自己洗脑。
第二天李必闻出现在沈辰面前时，仍是那个带着私心嘴巴不时得罪顾客的学徒助理。李必闻没有透露给沈辰知道，学完反魂之术，她就会正式辞职离开。从此他们或许会成为有生意竞争的同行，但她会极力躲避得远远的，不再回来他的身边。
“老师，我需学一门高深技能。”
“什么？你不要操之过急，学习讲求循序渐进。”
“我要尽快学习‘反魂之术’。”
沈辰的表情夹杂了意外、忧虑和难过，他也许瞬间参透了什么。他是不是知道李必闻快要离开他了才流露悲伤？李必闻想开口问，却坚持沉默。
成年人的时间好复杂，因为每个人都喜欢猜，猜别人的心意同想法，猜别人究竟有没有猜对自己脑里面装的东西。猜来猜去，既没有人问，也不会有人答，猜对猜错也不知道，权当彼此心灵相通，一切皆能心领神会。
无论如何，幸好沈辰点头了。学生指明要学习的，而且老师会，当然大方传授。
“反魂之术其实不难，我准备三日，手把手助你复活外婆。”
他果然明白自己心意。师徒一场，李必闻知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