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迈的身影坐在二楼往三楼的楼梯间。李必闻的家恰在二楼。
“是外婆回来了?”李必闻大喜,也许老人家糊涂出去玩时弄丢了钥匙。
走进一看,不是外婆,是四楼的杨伯。
老人家孤零零坐在楼梯上,大约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口角。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必闻自然不想参和别人的家庭事务。但是杨伯不坐在自家楼层,那样明显一个老头子,满面愁容坐在楼梯上,李必闻总不能视若无睹吧!
这世上长了眼睛却要假装盲人的,实在数量惊人,李必闻却仍旧心有愚善。
“杨爷爷好!”
杨伯抬起头望见必闻,眉宇闪过一丝欣喜。
他不是偶然坐在这里的,他根本就是在等着李必闻。
“啊,你回来啦!”老爷子热情地寒暄。
过去人喜欢邻里串门子,楼上楼下借米借盐,谁家添了孩子夫妻吵架都清清楚楚,一家有困难别家也都守望相助。所以才有那句“远亲不如近邻”的老话传下来。
可到了现在,许多人住了若许年也不认识一个邻居。人们既保护财产又恪守私隐,邻居亦成为重点防范警惕对象。
幸好外婆是老派人,虽然她和必闻祖孙俩搬来这栋民居没几年光景,但楼上楼下家家户户都且混了个脸熟。外婆也并非喜爱广交朋友,而是未雨绸缪,以防万一。用外婆的话说,她们家里到底没个男人,她可不想她和孙女在家被入室悍匪先奸后杀,尸体熏臭屋子三月都没有邻居帮忙报警。
外婆说话辛辣,李必闻的刻薄功力完全得外婆真传。
这位卧床久病的杨伯,李必闻只见过一次,是她们搬来时跟在外婆后面挨家挨户送上外婆秘制的祖传茶叶蛋。外婆后来时常去四楼探望他,李必闻对杨伯的一切所知皆来自外婆。
外婆总喜欢一边淘米一边感叹,说四楼的杨爷爷如何如何可怜,什么早年丧偶苦苦拉扯大三个孩子,如今孩子们都成家立业该是享福的时候了,他偏偏又久病缠身难得下床。李必闻一度以为外婆老来怀春,也不知道是不是看上杨伯了。
“常听你外婆提起你,我记得,你叫必闻。”杨伯开口说话,打断了李必闻的回想。
“外婆去旅游,都大半个月了,玩得连家都不要了!”李必闻嘴上抱怨,心里是深深想念。最近发生好多怪事,她太希望至亲的外婆能在身边。
“唉……”杨伯忽然叹气沉默。
李必闻一下反应过来,杨伯久病在家,连下床走动都有困难,游山玩水这种事只能成为奢望,她说话也太不过脑子了,真真懊恼不已!
杨伯观人于微,反而主动说:“必闻,你不用自责,我并不为我自己难过。”
多豁达、通情达理的老年人!要不是他身体堪忧,李必闻还真想撮合他与外婆!
“等外婆回来,我叫她第一时间去看你,给你看照片,讲见闻!”李必闻兴奋地仿佛外婆明天就会返家一样。
“恩……”杨伯双眼里闪烁起晶莹的泪花。
啊,外婆平日说的不错,杨爷爷真的可怜。
李必闻在杨伯身旁并肩坐下,忍不住要握住他长满褶的双手为老人打气。
“你最近能下楼走动,气色也越来越好,你一定会健康起来的。”李必闻说着违心的话,她根本不知道杨伯得的是什么病,有没有机会痊愈。更何况,对于这样久病的老人来说,他日渐衰老的身体器官早已被病魔折磨得千疮百孔,还有恢复健康的那一天么?不过是与上天斗法,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吧。
李必闻紧咬着下唇,她心里很悲伤。老实说,杨伯的气色一点都不好,面容憔悴又苍白,毫无血气可言。而他的手,冰凉刺骨。
外婆辛辣的自嘲言犹在耳,不希望祖孙俩死在家里尸体熏臭屋子都没人理……
瞬息间这句话在李必闻脑海中循环反复了十几次。
不止手冰冷这么简单,李必闻就坐在他近旁,好像根本感受不到他尚存鼻息。
这一日之内已经闹了太多乌龙,为何心中希望不要发生的,却都偏偏最要发生?
杨伯根本已经死去了,与自己毗邻而坐的,是杨伯的鬼魂。
李必闻几乎可以确定无疑。
两行热泪自她眼眶流淌而出,她好后悔,以前常找借口说工作忙,为什么不陪外婆上去多探望杨伯几次?
今日人鬼殊途,若不是她具有通灵能力,她就无法看见坐在孤零零坐在楼梯上的他。
“是不是还有不舍?”李必闻哽咽着,又说出一句追悔莫及的话。有几个人能做到对人世完全无欲无求、舍得抛得?那样的人都应坐在庙宇间替人指点迷津。
“你都明白了。”杨伯拍拍必闻的手,“我想念家人。”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替你办到。”
“谢谢你,必闻。”杨伯微笑,“你外婆常称赞你,确实是难得可贵的好孩子,我知道我没有找错人。”
“你在和谁说话?”尖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李必闻转过头,只见一个一袭黑衣的女人单手叉腰立在楼梯上,她手臂上别着一方白纱。
搜尽记忆库,李必闻从未在这栋楼里见过她,大约是杨伯某个远方亲戚。
“问你话呢!耳朵聋还是脑子傻?”女人语气既凶恶又蛮横。李必闻一时怔住。
“你干嘛在楼梯里吵骂!”又一个中年男人自楼上走下来,这个人倒是见过,是杨伯的大儿子。
“啊,李小姐不好意思,这是我三妹,她脾气不太好。”杨先生替妹妹的无礼赔笑,他也穿着丧服。
李必闻再看身边,哪里还有杨伯呢,难得儿子女儿出现,他居然消失无踪了。
在没有通灵能力的人看起来,李必闻无疑是坐在楼梯间自言自语的怪人,难怪杨伯的女儿要质疑她神经有问题。
李必闻唯有尴尬地站起来打哈哈:“节哀、节哀。”
杨三小姐鼻子哼一声就上楼走了,一副不屑于搭理神经兮兮傻邻居的样子。她哥哥仍在替她说好话:“别介意,爸爸昨夜走得突然,妹妹心情不好,她平时不会这样。”
“理解、理解。”必闻连声说。
“家里事情多……”
“您去忙!节哀保重!”
慢着,好像有哪里不对。
“杨先生!”李必闻叫住转身离去的杨伯大儿子,“杨伯前几天能下床走路么?”
对方叹口气,“哪儿能啊,这半年病情持续加重,早就不能下床了。”
“噢,太可怜了,那个,您保重,不要太难过。”李必闻匆匆告别,掏钥匙开门进家。
她背靠在冰冰凉的大铁门上,一股锥心的严寒从头顶直灌至脚心。
杨伯的儿子说老人“昨夜走得突然”、“早就不能下床”,可李必闻清楚地记得,数日前伍佳玲闹失恋跑来诉苦,她分明见过杨伯拄着拐杖下楼梯!如果那日见的就是杨伯的鬼,他儿子为什么要假报父亲的死亡日期呢?而且杨伯为什么一见儿子女儿出现就迅速消失无踪?
“必闻,我在这里。”
李必闻抬头一看,杨伯端端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神情严肃、眉头紧锁地望着她,好像要诉说一肚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