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一过,来宗家过年的陆氏族人,便开始陆陆续续离开京城。正月二十五这一天下午,陆离之妻闵氏来到陆震府上,向缪氏辞行。在京城这段时日,她对缪氏颇有好感,尽管四支惹上了一些事,但仍是与缪氏来往甚密。这倒让缪氏对这位平日里有些跋扈的嫂子有了些许好感。
“依照往年,不是还要再住上半月吗?”陆离是直系旁支,与旁系分家自然有些不同,往年都是正月之后,再待上半个月再离开京城的。缪氏见闵氏脸色有异,故而有此一问。
闵氏厚厚的粉面之上,尽是愤愤不平之色:“别提这事了,若再不早些离开,我们一家的小命便要不保了!”
缪氏面露惊色:“三嫂,这话从何说起?在这齐国,除了齐王,还有谁奈何得了我们陆家?”
“还不是宗家?你可知道,大伯父昨日竟说,要派陆离去北疆。你也知道,那北疆天寒地冻,人心险恶,本就混乱不堪。据说,光这一年里,北方名都大将就死了两个,守边的将领死了更是不计其数,就连陆渐也惨死客乡了。敢情就他们宗家的人性命宝贵,我们旁支就命如草芥了?”
缪氏问道:“这怎么会?大伯父一向不是很看重三哥的么?”
闵氏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还不是前日‘元老会’的那些老头子说什么北方是陆氏的根基所在,必得派一位精明干练的人去收拾残局。本来四弟是个合适的人,没料到你们四支硬是不松口。选来选去,他们便将矛头瞄准了宗家。大伯父见势头不妙,就把我家老爷推出来当替死鬼了!”
缪氏附和道:“原来如此。三嫂定是要劝劝三哥,千万不要接下这个差事才好!”
闵氏说道:“这个自然。我们一家子今晚便启程回西城,给他来个人去楼空。到时候,大伯父要怪罪起来,也找不到人,只能另寻他人了!”
缪氏点头说道:“我看这差事真是棘手得很,恐怕是很难有人肯接下。要说,我们这江源陆家早已不是原本的那个陆家了。如今,在众多子弟中哪还有像先辈那样力挽狂澜、文武超卓的人物了?”
闵氏闻言,倒是有些不以为然,心直口快地说道:“四弟妹,这话也不尽然。别人我不知道,可你们家老四可不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人物么?只不过这些年被宗家打压,要不然这江源陆氏也不会让陆渐独领风骚这么多年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缪氏闻言,心里一惊,面上笑起来开始有些勉强:“三嫂过奖了,我夫君不过是个闲散之人罢了。”
闵氏只道缪氏谦虚退让,也不再作计较,关心了几句影儿的身体、近况,尽了礼数之后便起身告辞了。
缪氏见宗家已开始另寻他人前往北疆,也就放下心来了。可正当她以为可以喘口气的时候,让她更苦恼的事情发生了。
这天,晚饭的时候,陆震吃了几口,忽然放下手中的碗筷,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北方大乱,总管陆渐被杀,可叹我们陆氏一族百年世家,竟然无人敢挺身而出,前往北疆重振基业!”
缪氏闻言,原本平静的脸色,瞬间为之一变。夫妻多年,她哪能不知道陆震这个时候提这话是什么用意。其实,从一开始她就知道,陆震是愿意去北疆的,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还是为了家族的兴盛。
然而,作为女人,缪氏却不愿自己的夫君成为那个吃力不讨好的“出头鸟”。不错,她很自私,但也无可奈何。
缪氏想要说些什么,终于还是生生忍住了,只是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味同嚼蜡。
陆震看着缪氏沉郁的表情,也是心知肚明:妻子这是在默拒啊!他知道妻子的苦心,这段日子也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野心。但是,男人终究还是和女人有很大的区别的。
他只能不说话,默默地吃着东西。
于是,自影儿重生以来,陆家餐桌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死寂的气氛。影儿的目光在爹娘之间来回徘徊,再联系方才那句令娘亲脸色大变的话,也渐渐能够猜到了大概。
爹爹陆震也是个才华横溢、文武双全之人,更难得的是愿意钻研铸剑之术,在全京城是年少成名的天才。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才,只因身在旁支,便受到打压,只在陆家产业里任了一个闲职。
这些年来她们四支没有少在各种场合受到冷嘲热讽。一些家奴不堪受辱,因此也曾起过冲突。怎奈宗家太过强势,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一方。影儿看得出来,爹爹虽然忠于家族,但对于宗家其实还是有些怨气的。爹爹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证明自己。而这个机会,在众人还没准备好的时候,便降临了。
爹爹,要去北疆。娘亲,心里不愿。那么她呢?说心里话,其实她也在等这样一个机会……
晚饭之后,一家三口怀揣着各自的心事,各自回了房。但是,没过多久,娘亲跟前的大丫头秋兰便来求见。影儿才吩咐小翠让她进来,秋兰便急匆匆地跑进门,说道:“小姐,不好了,老爷夫人吵起来了!”
要知道,陆震夫妇成亲以来,感情融洽,从不曾吵过。秋兰今日在屋外,听老爷夫人吵了起来,吓得不知所措,连忙跑来找影儿。
影儿闻讯,便带着秋兰和小翠朝爹娘的屋子走去。走过长廊的时候,便看见爹爹已然出了房,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喝着闷酒。散发长袍,看上去有些失意。
“爹爹。”影儿走过去,扒着陆震的大腿,想要爬上去。
“是影儿啊。”陆震低头一看,见是女儿,醺红的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与往日的笑不同,其中有着淡淡的无奈。
陆震见影儿不安分地爬着,便索性将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然后继续喝着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