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初夏,人心活络,正是兵器生意的旺季。陆家北支总领事陆震老先生,忙里偷了半日闲暇,在屋里看《九州兵器谱》。一个娇俏的身影穿着一身飒爽的男装,风风火火地跑进来,正是他的女儿影儿。影儿不满地嚷嚷道:
“爹爹,八哥和他从宗家带来的那个帮人在我们各大商铺里胡作非为的事情,您不知道么?”陆钊辰来了之后,便带着他的那些所谓的宗家精英,在北疆的各大分号滋生事端,令影儿不胜其扰。
陆震没抬头,只是简单地说道:“知道。”
“知道?”陆影儿愣了一下,心里更加不满,“知道,您还不赶紧请他回去?”
陆震放下书,一脸轻松地说道:“我一个糟老头子,赶不动喽!你自己看着办吧!”
“哎?”这老奸巨猾的爹爹,又在打什么主意?影儿听出爹爹话中另有所指,而且似乎还与她自己有关,“爹爹,有话您就直说吧!”
陆震自嘲地说道:“前几天,我到明新城铁石行里视察,那破掌柜刘长是你提拔的吧?居然跟我说,没有小姐的印信,谁也不给看账册!别说是你已经嫁了,就是没嫁,你说这齐国北支大小二十一分号,到底是谁在做主哪?”
影儿闻言,扑哧笑了。看来,老头今天无故旷工,是赌气呐!“爹爹,当初可是您自己说您主外,我主内的,怎么现在反倒埋怨起我来了?”
陆震一想起刘长那副死鱼脸,心里真的就来了气。“可,可那刘长也不能……”
“可是,他很能干,不是么?”影儿走到陆震身后,拍着他的背顺气,“要不然,我明天狠狠地训他一顿!”
陆震看着女儿一副恶狠狠地样子,忽然也笑了,“算了算了,明新城的生意要不是那小子,也不会这么红火。我陆震可是叱咤一方的巨贾,居然要靠自己女儿来帮自己出气,传出去不被人笑话?”
影儿见把爹爹逗乐了,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你可是这北方的首富,谁敢笑话您?再说了,小女虽然不才,却也是道上人称‘银狐’的,女儿多做一些您不用觉得丢脸啊!”
陆震看着影儿,笑得欣慰,却仍心里不免有些愧疚。影儿本该和她的堂姐妹们一样,养在深闺,无忧无愁,可这几年来跟着他过得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他不免叹道:“是啊,老天对我陆震不薄。本来我也是想把家业传给你,至少你下半辈子也有个依靠。没想到,你竟是如此能干,接手之后把生意打理得如此之好,连老父的位置都快被你挤掉了!虽然不甘心,可是爹爹的心里真的是很高兴,你娘在天之灵想必也很是欣慰吧!”
“女儿哪有您说得那么好?”影儿低低地说了一句。想起逝去的母亲,心里不免有些伤感。
影儿的母亲是个温柔保守的女人,心里只装得下丈夫和女儿。她把影儿看做上天给她们夫妻俩的恩赐。母亲全心全意的爱,消除了影儿最初对这个世界的恐惧感。在九岁那年,这个善良的女人就那样香消玉殒了,而父亲也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
这些也让影儿的心态有了改变——她不能只知道享受父母的爱,而不去付出。这样的爱,只会换来更长久的苦痛。
“影儿,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陆震拍拍发愣的影儿。
“哦,没什么,就是觉得爹爹您对影儿这么好!”影儿对爹爹甜甜地一笑。
陆震见女儿娇憨的样子,得意地摇摇头。然后脸色稍微严肃了些,说道:“好了好了,爹爹,也不揣着端着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看来宗家已经开始对我们北支下手了。这次,你大爷爷请旨将你嫁给宇文龙夜,一方面固然是意欲拉拢他,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我膝下无子,若是将女儿也嫁出去,宗家便可顺理成章派人接替我了?”
影儿点头:“我也是这么猜想的,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你觉得呢?”陆震问道。
影儿任性地笑了,“我的话,就狠狠修理一顿,让他早点回去。留在这里,烦死了!”
“嗯,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女儿大了,我这个当爹的总不能老管着你!”陆震忽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开明的好父亲呢。
“这可是您说的啊!要是女儿做出什么出格的,您自己担着。”影儿双手撑在书桌上,笑眯眯地看着自家爹爹。
“嗯。”看着女儿这副表情,陆震觉得有些没底了。可是,谁叫他是她的爹爹呢,她闯的祸也只有由他来担着了。
“好嘞!女儿我保证,两个月内爹爹您就看不到那小子了!”影儿干劲十足地走了。
在甲钺城,陆震是所谓的“地头蛇”,而影儿就是“地头蛇”的女儿——她还是“地头蛇”!
在影儿的授意之下,陆氏的各分号自然是很不待见陆钊辰以及他带来的那些宗家的人。安插在各分号的那些宗家人,要么被安排去了仓库或者驿站之类的可能几天见不到一个活人的闲职,或者在分号里被一些胆大妄为的人捉弄。
而陆钊辰也好不了多少,因为根本没有人搭理他。刚开始,他还能端着宗家少爷的架子颐指气使几回,可独角戏唱多了也觉得没意思。就这样,踌躇满志慢慢被消磨着。
就在影儿想要采取进一步行动的时候,因为北方此时的形势发生了变化,也就暂时没办法顾及陆钊辰这边了。
前一段时间,钱氏商行大肆降低羽箭价格,企图以低价挤垮陆家的羽箭生意。而影儿对此的回应是,命各地分号暗中买进羽箭。
起初,没有人理解这是为何,然而经过两个月的发酵,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她的心思机巧了。
用现代微观经济学来描述,就是这样的:钱氏商行虽然财大气粗,又有平陆军这个靠山,然而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整个以平陆城为中心的齐国西北地区总的羽箭出产数量是有限的。因而,像钱氏商行、北疆陆氏这样的兵器巨头可以用自己巨量的存货来影响市场价格。
本来,钱氏商行在羽箭数量上是有优势的,进行价格战也无可厚非。可是,北疆陆氏偏偏不正面迎战,反而凭借其财力上地优势收购市面上的羽箭。这么一来的结果就是,银子从陆氏到了钱氏,羽箭从钱氏到了陆氏,同时市面上的羽箭也流进了陆氏。从而,整个北疆羽箭的供求关系就发生了深刻的改变。
绝大多数羽箭掌握在了陆氏手中!而北疆纷乱,羽箭的需求本来就极其巨大;平陆军经过成武城一战,又急需补充羽箭。于是,这羽箭的价格便由北疆陆氏一家说了算。就算定一两银子一根,你爱要不要!
宇文龙夜对于平陆军羽箭供应受制于陆家一事极为恼火,在一次军事会议上对华权大家贬斥,同时令马腾海回到了中军大帐重掌军备,并敦促马腾海尽快约见陆震,商议羽箭供应一事。
而陆家在这几个月里的斩获,使其名声瞬间升到了近年来的一个高峰,同时也招惹了不少的仇恨值。有些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