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一抖,石头从手里滑下去,啪嗒落在了地上。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镜子,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咕哝声,戴明晓心一横,索性蹲下身朝着它恶狠狠地说道:“你不是我,别装的好像你是我似的。”
在那镜子里,有一个女人,穿着锦绣的古典衣裳,头发攒了几根辫子垂下来,面容倒是和戴明晓一模一样,只可惜气息差了些,戴明晓一眼看去便是只骄傲的孔雀,那女子虽然略显英气,但显然温和了许多,被戴明晓一句话说得泪盈盈的,却坚定地说:“乐先生说你是我,你一定能帮我。”
戴明晓嗤之以鼻:“乐先生是谁?你就那么相信他的话?”
“他是一位云游先生,他说过,这面镜子是一面古镜,能帮我找到那个可以帮我的人,那个人就是我自己,可是却又不是我自己。我本来不明白他的话,可是看到你以后我就明白了。”
戴明晓只觉得后心里一股子寒意,这是什么鬼话。她听到这句话,心里已经有些动摇,却仍然说道:“那位先生肯定是骗你的,这面镜子是玻璃造的,我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是也知道玻璃这种东西到了清朝才出现,还是从西方传过来的玩意儿,算得个什么古镜。”
她这话才说完,镜子里那人却显出一脸惊奇,“你竟然知道大清,我看你装束奇特,一定是困在镜子里的妖精,果然乐先生不会骗我。”
戴明晓叫道:“你才是妖精,你全家都是妖精,老娘是活生生的人。”
镜子里的人有些不耐烦与她争论这个,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总之你先帮我才好。乐先生说我不能活过三十岁……”
戴明晓打断她的话:“我凭什么帮你,你不过就是这镜子里的女鬼而已,跟你说话都让我以为自己精神分裂了,所以麻烦你滚远点,别再让我见到你。”
用坚狠地语气说完这番话,戴明晓就起身想走,她本来还想把这面镜子毁掉,可是现在里头有个女人,管她是人是鬼的,戴明晓也下不去手,何况还长了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见她要走,镜子里的女人大叫道:“你明明就是我,难道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戴明晓身子震了震,她的确有感觉这个女人就是自己,不然也不会反应那么大,寻常的小猫小狗小鬼小怪怎么可能使她在课堂上失态呢?
只是她不肯承认这一点,狠狠地在镜子上踩了两脚,那镜子却也结实没被踩碎了。
“你就在河边上过日子吧,这地方够偏僻,也不会有人把你捡走了。”
说完这句话,戴明晓再也不去管镜子里的女人喊什么,拍拍屁股迅速走人。
日子就这么过下去,渐渐的这一场因为一声尖叫引起的风波平息了,戴明晓在教授那里的表现很好,在又去了几次之后,教授很圆满地告诉她恢复了正常,可以不必再去。
仿佛一切都归于平静,风不吹树不动,四起的流言渐渐停歇,戴明晓也没真的去砸了画馆的招牌,偶尔路过时也会瞥上一两眼,瞧见画娘低首的娥眉,便与同行的人说:“这家店是个黑店,可别进去。”
偶尔她还是会去山上吹吹风,天气渐渐回暖,来吹风的人越来越多,安静的角落都渐渐找不到了。
山就只一座小山,登山的人多了,每个人分到的也就只有巴掌大的地方,看到的风景也尽是人的景。虽说那句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写得美,但戴明晓偏生不爱这个景,于是雪浪山去得也少了。
这一天,又是古代文学课,讲得却是清代诗词,正正讲到康熙朝的纳兰性德,讲台上的老师舌灿莲花,他说道:“王国维论及纳兰性德时有句话是这样说,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
戴明晓听着,眼皮渐渐厚重起来,强打起精神在笔记本上记下老师的话,却写得像是鬼画符一样。随后,她再也挺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喂,小姑娘,我认为你这里应该有面镜子才对,怎么没有?”
什么镜子?是谁在说话?
戴明晓的梦里全是虚无的银光,纯粹的亮光耀得眼睛睁不开,这情形与极端的黑暗又有不同,黑暗里她还能用脑袋想事情,这么亮时,连眼皮后面都亮起来,想到的画面也着实看不到。
她缓了半晌才渐渐有所好转,就又听到那个声音说着:“小丫头,你这是长大了连我都不信了啊?哎哟喂,你竟然把那面镜子扔了,好歹那也是上古留下来的古镜呀,你怎么下得去手?”
戴明晓看不到人,便不再去看了,听到这番话,冷哼了一声说:“你到底是谁?装神弄鬼的。那镜子也好意思说是古镜,想骗人就弄个铜镜来骗啊。”
“嘿,好凶的丫头。当初若非你求我,我还不想把它给你呢。那东西留在身边也可以偶尔检查一下仪容。只是既然给了你,也不好就这么半途而废。我且认真问你,就算你不信,可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镜子里会有个人,虽然跟你长得一样,你也觉得她就是你,可是神情语气和装扮都跟你不一样吗?”
“那是为什么?”戴明晓的确想不明白这些。
“你问我有什么用,你自己想知道,去把镜子拿回来问啊。”
“我才不去拿那面镜子呢,它害得我差点被当成神经病了。”
“你不去拿才是神经病,连自己的忙都不帮,有你这么神经病的吗?”
戴明晓被这人气得差点吐血,大声喊道:“什么叫自己的忙,那人明明是镜子的妖怪,变幻成我的模样的。”
那人嘿嘿笑了几声,知道戴明晓喊出来这句话只是色厉内荏而已,“你得相信你自己的感觉才行。”
随着这句话出口,眼前的白光也逐渐散去,戴明晓看到自己是站在一片水塘旁,手里拿着面光滑的玻璃镜子,一直朝着镜子喊:“喂,你到底在不在,在不在呀,快点出来呀你。”
那身影是她的,那声音是她的,就连那眉眼也是她的,戴明晓相信这就是她自己,可是她什么时候去过那样一片水塘,穿过那样的衣裳,戴着那样的步摇呢?
刚才那声音又是谁?是她在做梦吧,做梦也要梦到这些,就实在有点晦气了吧。
最后一阵铃声把她吵了起来,戴明晓抬头一看,教室里已是人尽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