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不知道离开需要多久才能重遇，也许我们约定了时间地点，但总会因为某些缘故而没能达成愿望。更多人却连约定都没来得及做出，重遇就像四瓣的三叶草一样罕见。当然，罕见的同时也带着巨大的惊喜，很可能在重遇的第二天就手牵手去民政局领证了。
石头当然知道所谓的来世再遇有多么令人着迷，他有些不知所措。
室内渐渐似有雾气隐现，那双清冷的眸子望定着他，说道：“莒国的城墙坚厚，莒国人用燃烧的木炭阻止齐军翻上城墙。他死在那里，我没有陪他一起死，你救了我，你说你很厉害。那么，你能不能使莒国的城墙塌掉呢？”
齐庄公五年，杞夫人再度来到莒国城外，这次她并没有叫阵，也没有换下身上的华服穿上戎装。头上的发饰生出美丽的光彩，神情肃穆而冷静。
石头看到这样的她，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消失倒塌掉才好。
莒国的城墙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消他抬起手指，这整座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财力的城墙，就会变成断瓦残垣，它们激起的灰尘也许能将城前的护城河填满。
但从不曾有哪个灵会去做这些事，人的寿命不过须臾几十年，对他们来说只算是弹指一挥的功夫，实在太短，人类的战争或者地位财富也完全不能打动他们。更何况，在这红尘间，灵自由随性，却也有忌惮的人。
石头当然知道不该这样做，只可惜当他想停下来时，整座城墙都已经轰然变成了破碎的砖石。
提起旧事，画娘不免有些苦恼，她扶着额说道：“那家伙肆无忌惮，连一国的城墙都敢说拆就拆了，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小宁对那件事似乎很有些好奇，对画娘这样轻描淡写的画并不满意。
画娘注意到他的情绪，叹了口气，说：“那块石头的来历我并不知道，红尘俗世到处都是蠢物，我也没法全都摸清了。也许他本来并不是石头，只不过后来做石头做习惯了，就一直窝在里头了。我当初捡他回来，只因为他身上沾了些那人的气味儿。”
提到那人，画娘眉宇间便有些怔忪，过了片刻，她才继续讲道：“那位杞夫人，是姜家的大女儿。莒国是小国，齐国势大，她夫君是齐国的大夫，本来位高权重，用不着躬亲搏杀，然而莒国人狡诈，将她夫君的心气激了起来，随即诱敌深入，以百人围攻，以损失了二十七名战士的代价活活将一位敌国的士大夫斩杀在了战场上。两国交兵，这种事本来没有谁对谁错，但杞夫人气不过要向莒国报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莒国做事也实在有意思，他们竟然果真出了百名士兵与这位女流之辈打了一架，杞夫人在杀死二十七个人之后，被砍到在地，本来，这件事到此也该完结了，杞夫人达成了愿望，像她夫君一样死去，可以说是死而无憾。”
窗外的小树树枝随风而动，时时有三五赶去百年的人从街边过去。
小宁听到这里，余下的事大概也知道了，无非是某个在石头里睡觉的灵被吵醒了，闲得无聊之余，插了一足在里面。
画娘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微微一笑说：“那蠢物可不是自己愿意睡在石头里的，他那么喜欢惹是生非，怎么可能呆在城墙那么没趣的地方，就算要做石头，只怕更愿意去做歌舞坊的石头。后来城塌了，他为了躲我，一改以往的性子，敛了周身气息躲在石砖里，若非他舍不得那块有几滴眼泪的城砖，我也找不着他。”
她瞧着小宁，思量了片刻用词，才说道：“你知道，就算是灵，也不代表他没有感情。”
小宁猛然一怔，抬头怔怔地瞧着她。
“喂，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出个声，吓死我了。”姜蕾看到突然出现的石头，拍着胸嗔道。
“刚回来。”石头看着她，这样娇嗔的小女儿情态，在以前很少出现在那个女人身上，莒国城墙倒塌之后，为夫君发丧，只当守灵的夜里，他曾见过一次。一瞬间，石头忽然有些错觉，以为是外出的夫君回到家中，有温柔体贴的妻子过来问候。就算没有这个问候，只笑一笑也是好的。石头有些怅然地想，当年跟在那个女人身边，几十年里从没见她开怀笑过。他不由握紧了拳头，这个笑容，他一定要拥有。
“你怎么了？”姜蕾看着他，有些局促不安。
石头深呼吸，保持着镇定。现在不是时候，还要再等等，等他将事情做好，等到他们见面了，等到一切变糟了。
这份感情早就在无数次轮回里变了质，最纯净如水，就算几千年沉淀，那也消失得连一丝痕迹也没有了。即便是记得那些深切的回忆，没有亲身经历过，仍然缺少了真实感。
他这样想着，随手拈起姜蕾的一缕长发，笑道：“你交代的事情办好了，我让他想起了所有的往事，像你一样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他像你一样渴望见到你，等到明天你就能见到他了。”
姜蕾高兴地跳起来：“那我去找他。”
石头按住她的肩膀，“别着急，你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何必要这么着急。”
“就因为我等了这么多年，我才着急啊。”
“可你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像你一样着急啊。”石头说出这句话，在姜蕾心中种下疑惑的种子，“你一直记得这些事，他却忘了。你一直等着他，他却有了喜欢的人，你仔细想想，你这么急着跑过去，不是等于告诉他选择权在他那里吗？”
“是吗？”姜蕾想起来那个画面，两个缠绵缱绻的人，相信他没有骗她。
“可是，我什么时候能去找他？”
“你先睡一觉，等你睡醒了，他会来找你。”石头温柔地安慰她，沧海桑田，他可从来没这么温柔过。
姜蕾很听话地爬上床去睡觉，这个从石头里出来的恶魔让她觉得很安心。也许恶魔布都是那么坏的，至少，他们的目的可能并不是人的心脏吧。
她渐渐睡着了，嘴角弯起优美的弧度，梦里面有个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等到明天就能见到他了，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