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官司的原因,宝若误了去给太后讲书的时日,于是隔天下了值后,便匆匆换了衣服赶往翊宁宫,看到妆台上那根发簪,宝若踌躇片刻,还是插进了发里,进了翊宁宫大门,果然天井里停着一顶小轿,门房见到宝若过来,便一层层通报上去,片刻,一个宫女过来,竟然是徐美人的贴身侍女流鸢,宝若忙笑道:“流鸢姐姐怎么过来了?”
流鸢笑着略略颔首道:“太后娘娘正在午休,我们娘娘听说你来了,便叫我过来接你。”
宝若忙道谢,流鸢抿嘴一笑,转身带路。
穿过水榭长廊,宝若见徐美人独自坐在廊边,随意撒些食料逗着鱼。
宝若恭敬的福身道:“奴婢给娘娘请安。”
徐美人并未回头,一边看着鱼,一边淡淡道:“起吧。”
宝若却未起身,继续开口说道:“奴婢还要多谢娘娘搭救之恩。”
徐美人回过头,淡然一笑道:“不必多礼,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
宝若微微一愣,迟疑片刻才答了句:“是”,慢慢站起,搅着帕子有些不安道:“连累娘娘受罚,奴婢深感歉意。”
徐美人接过流鸢递过来的帕子,随意擦了擦手,慢慢走近宝若道:“你不必介意,份位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宝若不解,有些呆的看着徐美人。
徐美人微微一笑,重又坐回廊边,就望着池中锦鲤,流鸢忙重递上食,徐美人撒了几颗,看锦鲤争相抢食,半响才道:“权利是个好东西,就像手里的这一把食料,大家都喜欢,就争着抢着吃,可是得到的权利越多,就越被人嫉妒,自己往往还深陷其中,被权利熏的越来越不知进退,欲望也越来越大,最后不是被其他鱼排挤,便是被投食的人解决掉,所以,我们都像这些鱼,无论得到再大的权利,都掌握在给予的那一个人手上。宝若你说,**的主人是谁?”
宝若在心中权衡了一遍,低低的说道:“是皇上。”
徐美人露出一个赞赏的笑脸道:“说得对啊,是皇上。”
宝若有些疑惑,“既然是皇上,娘娘为何还如此淡然?”
“因为,”徐美人望着远处轻轻开口:“给予的是皇上,收回去的也是他。”
“都说帝王薄情,其实帝王本来就无情。”徐美人冷冷道。
宝若无法答话,只沉默的站着。
徐美人叹口气,微微抬起手腕,就望着手腕上的那只镯子,默默的发呆。
宝若看在眼里,寻思着想打破沉默,便赞道:“这只镯子好漂亮,那天听美人说,是徐娘娘之物?”
徐美人看了宝若一眼,淡淡说道:“这宫里许多人都快忘了她了,可惜该忘的人不忘,不该忘的人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宝若便安慰道:“幸好,徐娘娘大难不死,必然有后福的。”
徐美人自嘲的一笑:“我都不知道她活着是福气还是折磨呢,不过,既然她想活下去,我便帮她好好活着吧。”说罢,自顾自的抚摸着镯子,半响,徐美人突然开口道:“这只镯子是皇上当年送给姐姐的。”
宝若一愣,回想那夜皇上见到这只镯子的表情,宝若心中微微有些触动,便笑着说道:“看来皇上也是念旧情的人,奴婢瞧着那夜皇上看到这只镯子,很是沉思了一会儿。”
徐美人冷笑道:“怎么会忘呢,姐姐进宫后,恩宠不断,一路从宝林升到妃子,这只镯子是高丽进贡的珍品,总共就这么一只,皇上却把它赏给了姐姐,虽不至很稀有,但这份荣宠却是满宫上下都没有的。”徐美人停了停,“可是,虽然有这样捧上天的荣宠,一朝仍被打落云端,这就是帝王之情啊。”
宝若听得愣愣的,心中也不免唏嘘。突然徐美人转过头定定望着她:“所以,有些时候宁愿羡慕你们做奴才的,至少熬到了时候便可放出宫去,而我们注定要老死在这宫中,一辈子都要谨小慎微,提心吊胆。”
宝若不知徐美人心中原是这样的想法,一时间竟答不上话来,徐美人又望着远方轻轻叹道“一入皇门深似海。”
宝若心中渐渐升起共鸣,她的手不自觉的抚上头上的簪子,想起宇文澈坚定的眼眸,心中不免有些茫然无措,“所以,娘娘才宁愿侍奉在太后左右,就是想平平安安生活在宫中么?”
徐美人轻轻抬手抚着面颊,露出一丝酸楚,轻轻开口道:“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宝若叹口气,劝道:“娘娘可莫再说这样的话了。”
徐美人似笑非笑的望着宝若,“我肯与你说这些,便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人,莫非你心中不这样想么?”
宝若被徐美人的眼光看得有些无所遁形,眼光便慌忙看向别处,正好,水榭对面一闪而过皇后的仪仗,宝若一愣,脱口而出:“怎么是皇后娘娘?”
徐美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看着皇后的仪仗往太后休息的暖阁行去。
宝若与徐美人对望一眼,彼此都不开口,静静的只望着那个方向,约一柱香的功夫,又见皇后的仪仗从对面匆匆而过。
徐美人低低笑道:“走吧,我们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宝若微微颔首,徐美人扶着流鸢的手,施施然向前走去。
果然宫女宛儿快步走过来,见到徐美人忙请安道:“贵人安好,太后娘娘醒了。”
徐美人“嗯”了一声,宛儿让在路边,快走过时,徐美人突然问一句:“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宛儿躬身答道:“皇后娘娘来时太后也刚醒来,娘娘便亲自伺候太后更衣,太后便吩咐我们都不必在身边伺候。”
“哦?”徐美人感觉有些意外,停下脚步看了宛儿一眼。
宛儿垂着头,又低声说道:“皇后娘娘出来时脸色似乎不太好。”
“嗯,”徐美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重又抬步往前走去。
走道暖阁外,两个宫女挑起帘子,徐美人与宝若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便一前一后踏入阁中。
太后还在梳头,徐美人带着宝若给太后请安,宝若偷偷打量着太后,太后脸上一片默然,看不出是喜是怒。太后声音也平淡无奇,只叫了二人起来。
梳完妆,太后看了宝若一眼,淡淡问道:“上回讲到哪一段了?”
宝若恭敬的答道:“回太后娘娘,正说到可卿病故。”
太后点点头,“那你接着讲吧。”
“是”,宝若清清嗓子,便讲起尤氏抱恙,请凤姐帮忙料理丧事来。一直说到“凤姐弄权铁槛寺,秦钟得趣馒头庵”,宝若见太后兴趣缺缺,便自觉的停下来。
太后微微捏着眉角道:“这凤姐也是个伶俐人儿。”
徐美人莞尔一笑道:“可不是吗?要不老太太怎肯将那么大的家业都交给她打理,不过,就是心思太活脱了。”
太后淡淡的叹口气,“就像你说的,心思太活脱了啊。”突然又想起什么,便问宝若道:“你姐姐怎么样了?”
宝若忙站起回禀:“奴婢去看过一回,不过姐姐似乎身体不好,避着不见人。”
太后点点头,柔声道:“有机会还是劝劝她,这档事谁也不愿看到,但总之身体要紧,不能把自己身子给气坏了。”
宝若忙道谢了答应下来。
半响,太后揉着眉心缓缓道:“我也累了,你们便跪安吧。”
“是,”徐美人和宝若忙跪安告退。
走到外面,徐美人微微翘起唇角,对宝若笑道:“今日的故事倒很精彩。”
宝若颔首一笑,并不答言。徐美人便坐上暖轿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