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竹园一向安静,丫鬟秋红也知二夫人一想不喜喧闹,不自主的放轻了步子。
酉时将末,又是寒冬,天免不了阴沉一些。雪天路滑,园子地上又铺了不少鹅卵石,泥泞不堪。秋红走的匆忙,心中又懊悔怎不带一盏灯出门照着。突然看到前面一个亮点忽暗忽闪,她心中一喜,三步做两步奔过去,想凑个灯盏让人送自己过去。
刚走到院口一扇如意门,就听到两个丫型发髻的翠袄小婢缩着头低声言语。
一人轻声说道:“嗳,你可听说今日尚书大人南二公子要来?”
身旁呼传来咯咯如银铃般的笑声,接话道:“这么大的事怎不知道,不然府里装扮的这么奢华,不就是为了迎接尚书大人么?和咱夫人可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呢。”
秋红眉头一皱,不知老夫人最讨厌丫鬟们背后嚼舌根么?尤其是提及今日邀请来的贵客,本想上前厉声阻止,却听到了夫人的名字,她敛了心神猫腰继续听了下去。
“哪里据说是为了迎接帝妃娘娘,是娘娘执意来看自个的姐妹,尚书大人仅是卖了她一个面子而已。”
另一人瞪大眼睛惊奇状,低声喝了出来:“和帝妃娘娘有关?”眼中满是震惊和不信任的目光。
身旁那位推了她一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慌乱的视线四处瞥了几眼,看到周围静悄悄的一片,也放心大胆的说了出来:“这事千万别外传,据说南二公子可不是亲生的,他是南老板的义子,从小和帝妃娘娘定了婚配,却和二夫人纠缠不休而毁了这桩婚事,夫人嫁了老爷,帝妃娘娘也被帝上纳进宫做了妃子。这南二公子白白又捞了一个官职,这事一细想便清楚个理了,不然,咱家夫人要样貌有样貌,少爷又是智勇双全,可她怎会不讨喜呢?”
那丫鬟听了有理,连连点头。
秋红轻咳一声,敛下心中的怒气从上方装饰着雕镂精致的砖花图案的如意门后出来,神情自若的模样好似什么都没听到。
两个丫头一看人来了,都缄默了,又看是二夫人的贴身婢女秋红,比自个身份尊贵的多,福了福做个礼,都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
秋红不以为然,小步走过来,道:“我奉了老夫人的命令来寻夫人去吃食,天太昏了看不真切,你们可否送我一程?”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看不出秋红身上的怒意,自以为她不曾听到刚才两人的闲言碎语,也都微松了一口气。
大一些的丫头激灵的上前一步,嬉笑的对秋红点头:“自然,我们也要为夫人梳妆打扮的,秋红姐姐就随我们一起去吧。”
院子里面分东西两间厢房,后边是正院和倒座房,总共三进。厢房与正院间都设有抄手游廊,与中心垂花门相通。门后建有一座撇山影壁,门前则配置了几口荷花缸。穿过圆月亮门儿,竟有一座走马楼,飞檐翘角,玲珑典雅。廊柱被漆成赭色,柱间嵌有雕花的木窗沿木梯拾级而上,楼上又是一间阁子,雕梁画栋,构造格外精细。
简陋的小屋内香灰冉冉,一个素装的妇人虔诚的跪拜在地上,手中捻着佛珠。忽而听到门外一阵马嘶鸣长效,她手中的动作一滞,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秋红上前两步,叩了几下房门,道:“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说是贵客马上就要到了,就差您了。”
沈府的二夫人南氏应了一声,被一侧垂手的婢女给扶了起来。
三个丫髻婢人推门而入,开始为南氏梳洗。一人手捧锦绣匣子,南氏目光一扫,忽而有些怔住了,脸色变得苍白起来,问:“这是…”
秋红有些狐疑,看了一眼,解释道:“这是夫人来带的嫁妆。是我让秋元拿出来的,夫人本身不爱装点自己,首饰什么的今日马虎不得。”言罢,她心中猛地跳了一下,夫人的一切基本上都是由自己置办的,她素来没什么主见,总说什么都好,也就养成了自个擅自做主的毛病,如今还未请示便搬出了她以前的嫁妆,实在不妥。
果真,南氏皱了皱眉头,吩咐小婢把它拿回箱子,冷淡的对一侧的秋红道:“以后莫动这东西,今日只是为了庆年罢了,朴素点就好。”
秋红咬紧嘴唇,犹豫着建议:“夫人,今日尚书大人和帝妃娘娘都来了,你看…”
话还没说完便被厉声的打断的。只见二夫人脸色突然很是难看,把手中的素骨发簪拍到了桌子上,喝道:“舒云阁的主子是谁?何时轮到你来说话了?”
秋红脸色一白,吓得膝盖一软忙跪拜了下去,身后的几个年纪小的婢人也都未曾见过夫人如此生气的模样,也紧随着跪拜了一群。
夫人一直都是和气,对下人是极好的,如今第一次这么大的怒气仅是一个普通的簪子。秋红心中一动,回想着刚才两个婢人交头接耳的话,心中五味陈杂。
南氏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敛了脾气,缓了声音说道:“你们都起吧,先出去,我自个收拾便好。”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小心翼翼的都退下了。
南氏手里插着发簪,在镜子面前端详了一阵,冷不丁的说出一句话:“秋红,舒云阁我一直交给你,是觉得腻懂得规矩,其余的小婢不懂事的话你也多提点一下。”
已经跨出一只脚的秋红心中一惊,仔细思索了一阵才知夫人是提点今日自个多事了,只点头说是,便合紧房门在门外等着。
过了园子,老远听到门内一阵嘈杂的声音,南氏深吸了一口气,多年不曾见故人了,以前的种种是非早就成了丫鬟下人口中的笑柄,本想躲着却不知躲一时躲不了一世。
秋红扶着南氏进门的时候,敖氏一看人来了,笑着站起了身。又一看儿媳又是太过素装的薄衫,头顶只有一个毫无装饰的骨簪,脸上不由有些薄怒,呵责一旁的秋红道:“你怎么照顾你家的主子的,今日是她生辰,应该换上些喜气的装扮。”
秋红垂头,满脸的委屈。
南氏手一摆,温和的笑着过去扶着老夫人,道:“母亲别责怪秋红,她也让我打扮的好些,但我不喜奢华,又觉得那些貂裘貉子太过累赘,便让她扯了去。”
如贵妃忽而起身,拉着南氏的手,泪眼涟涟:“多年不见,姐姐消瘦了许多,是否府上的吃食不和胃口?”说道此她不由心怀怅然,氤氲的眉眼里含着雾气晶莹透亮。
敖氏脸上有些过不去,笑得尴尬。
南氏一看,忙摇头解释道:“沈府人都待我很好。只是最近时常与母亲一起念经诵佛,吃的清淡了些。”
如贵妃忽而蹙紧眉头,视线转过面前的嫡姐又扫视到在身后神色淡然的关氏,心中了然了几分。自个姐姐自小就是个懦弱的性子,不讨喜,连丫鬟婢人都可以欺负的得,虽有远高于自己尊贵的嫡出身份,却与人做妾,想必父亲也不喜她,连自己都有些看不起她。但好歹也是自己的亲人,如今姐姐落魄成这个样子,想来沈府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神色一凌,握紧了南氏的手,从发簪上拿下一个烫金琉璃的凤状簪子,翡翠琉璃轻作点缀,金色的流苏垂下几缕看之便是华贵无比,她亲手把簪子插在了南氏的头上,笑道:“今日是姐姐的生辰,应该好好打扮着些。”
南氏一怔,觉得头上的簪子太过发烫,忙去取下,却被如贵妃拦住了。她板起脸,佯作薄怒,道:“今日不收下这个我就要与你生气了,这是妹妹今日的一份贺礼,以后有什么难处就与我说。”
这话既出就推拒不得,她笑着言谢。
身后的关氏脸色惨白,手中握着手帕紧了几分。众人都是一怔,看关氏头顶的发簪与这簪子大为相似,不过贵妃娘娘赏赐的是凤钗,而关氏头顶的却是孤雁,凤簪仅有最贵的帝氏能享用,她仅是朝中大臣的女儿自然奢求不得。
看着面前的簪子颇是乍眼,这无疑是向众人宣告南氏的地位,她与南氏同为妾,却仍然要低她一等,这样一来,好容易巩固府中的地位岂不是要轻易就拱手让人了?
关氏舒了一口气,嬉笑连连的模样走了几步上来,将头顶的孤雁簪子取出来也塞到了南氏的手心,笑说:“今日妹妹来没带什么好礼,看到贵妃娘娘那么大的贺礼,我也没什么拿出手了,就这首饰玩意的留给姐姐把玩可好?”她心中冷哼一声,一个簪子又算甚么,自古帝王喜新厌旧,一个庶女能在帝上面前得意多久?
南氏抿唇一笑,点头收了。
敖氏瞥了一眼面前的三人,佯作糊涂着招呼几人入座,笑道:“送礼之事一会慢慢说,怎能让贵客在此等候这么久?等菜凉了就不好了。”
如贵妃拉紧南氏的手不松,硬生生的把她按在了老夫人右侧的位置,她南家的嫡女怎会被一个较她低些地位的妾侍给比下去。关氏讪笑着往后挪了一格,众人只当不知埋头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