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进了齐府已经有十多天了,她跟着一位年长的阿婆住在一间小屋里,每天早晨随阿婆起床梳洗,然后开始一天的学习,学习如何有礼貌地吃饭穿衣。阿七是个很有头脑的小丫头,学什么记什么都很快,但她不喜欢阿婆教她的那些个规矩。因此她也没少在该守规矩的时候故意捣乱,阿婆也总是毫不客气地用一根竹条抽打她的屁股。阿七并不因为挨打而哭鼻子,反倒在挨打的时候有一种得逞的快感。负责管教阿七的那位年长阿婆,是齐府用了几十年的忠心老仆,她的爹娘是齐府的仆人,她的丈夫是齐府的仆人,她的儿子和儿媳也是齐府的仆人。她还从未见过像阿七这样调皮捣蛋的孩子,即使是府上的少爷小姐们小的时候也不像阿七这样难管。
不过阿七也是懂得一些分寸的。只有在她和阿婆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才会耍自己的那些个小花招,如果有第三个人在场,阿七就会表现得很有节制,听话地按照阿婆的指示行动。因此,在管家来看阿七的管教成果的时候,阿七的表现很令管家感到满意。
随后的日子里,阿婆又教了阿七一些端茶倒水服侍人的技巧,可是阿七还太小,许多活计她实在是做不来。有一位戴着圆眼镜的先生每天午饭后来教阿七认字,只是些简单的常用字,阿七学得很快,先生捻着胡须对这位小学生表示很满意。比起齐家私塾里那些子弟,这个小丫头倒是更有几分天资。只可惜先生也明白,教这个小丫头的一点点学问,不过是为了让她更好地伺候主子,虽说现在外边有人在闹着让男学生和女学生都在一处读书,可那也都是些有身份的学生,像阿七这样的乡下丫头,注定不会有那样的际遇。
阿七可不知道先生心里想的这些,她只觉得跟着先生认字,比跟着阿婆学端茶倒水有意思多了。那些写在纸上的东西不会不听话地从手里溜出去摔在地上,只不过墨的味道没有茶香好闻。
转眼就快要过春节了,阿七在齐府已经待了小半年,从秋天到冬天,现在冬天也快要过去了。阿七长高了一点,身子骨也比从前结实多了,毕竟齐府的伙食比家里还是要好一些,至少不会有不够吃的时候。
整个齐府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过年的事宜,祭祖的贡品和器具,年夜饭的食材和碗碟,还有主人们出门访客时要用到的车马,以及客人们到访时该准备的茶果。阿七这阵子反倒很闲。阿婆被派去帮着清扫房间了,先生也不来教她认字了,只留了一本薄薄的字帖让她记着每日临摹。可是每天临完字帖还有很长的功夫无事可做,阿七憋不住一个人待着的沉默,就趁着人们都在忙碌,没空注意一个小孩子的行踪,偷偷溜进了主人们住的上院里,她听说那里有个花园子,有山有水,还有花鸟鱼虫。
阿七在上院里绕来绕去也找不到花园子的位置,她有些懊恼地在一处窗子底下坐了下来,盘着腿,两肘撑在膝盖上,小手捧着自己的脸颊。这齐府对她的两条小短腿来说还是有点儿太大了,走得她脚都酸了,还找不到那个传说中的花园子。这让她对自己探索新世界的能力产生了一丝怀疑。她正一个人生着闷气,耳朵隐隐约约听见一个细弱的声音在嘀嘀咕咕着一些什么,她竖起耳朵仔细去听,那个声音好像离她很近,就在她背后!可她背后是墙啊,她有些疑惑。回头盯着那墙看,好像她能看穿墙壁,看到墙里的空间一样。聪明的她不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了,不是透过墙传来的声音,是墙上那扇窗。她站起身来,略略踮起脚尖,就可以透过窗缝看到房间里面了。屋子里也并不太亮堂,可是那嘀嘀咕咕的声音却更清晰了,她费劲儿地去找声音的来源,冷不防脚下一滑,把窗子推的更开了一些,她吓得赶紧又蹲下。那嘀嘀咕咕的声音没有了,她也不敢出声,阿婆警告过她,要是跑到上院里惹恼了主人们,不但她要被赶到很远的地方去做苦力,连她爹她娘和她的小弟弟也必须被赶走。好像过了很长时间,屋子里又传来一个细弱的声音:“是谁?谁在外面?”阿七不敢答话。沉默了片刻,那声音又问:“是大哥吗?”阿七捂住嘴巴,气也不敢大声喘一下。那细弱的声音微微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对外面喊到:“葛妈。葛妈,窗子开了。”说是喊,那声音却微弱的只有阿七能勉强听清楚。阿七到底是个勇敢的小丫头,她也怕屋里的喊声招来别的人发现她在这儿,想跑又不认路,万一再跑到更危险的地方可怎么办呢。所以她索性大着胆子站了起来,又踮着脚尖向屋里看了进去,外面远比屋子里明亮多了,因此她还是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她打算悄悄把窗子先合上。但她根本拉不动那高大笨重的窗扇,只能轻微晃动着窗扇。屋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着急了:“到底谁在那里开玩笑?”阿七眼一闭心一横,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索性冲屋里说道:“我不是故意把窗子推开的,要是赶人,就赶我一个人吧!”屋里没有回答,阿七还是有些害怕。转身想逃走,却听见屋里那个声音变得柔和了许多:“我没怪你,窗子合上就是了。”阿七站住脚步,有些愧疚地说:“可是,我拉不动它。”屋里的人竟然轻声笑了,说道:“拉不动你可以推呀,你进来,从屋里把它推上不就容易多了。”阿七犹豫了,她可以进去吗?那可是主人们的上房啊。屋里那个声音又微微叹了口气:“唉,算了吧,等一会儿葛妈会来管它的,你走吧。”对方这么一说,阿七不好意思落荒而逃了,自己做错的事应该自己把它纠正回来呀。所以她试探着走到屋门前,用力推开了门,跨进了那高高的门槛里。
阿七站在软软的地毯上,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她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房间呢。那个细弱的声音问她:“你是谁家的?”她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一个造型独特的椅子,椅子上似乎坐着一个人,那个人看上去跟她的个头差不多,又好像比她的个头还小,最奇怪的是那人好像没有腿。阿七往后退了两步,回答道:“我是阿七,我是……我是范家的孩子。”那声音自己嘀咕道:“范家?我怎么没有听说过。”然后又问阿七:“那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阿七咬了咬下嘴唇,有点儿委屈了,她也没想到一时贪玩把自己陷进了这样不知该怎么办的局面里,她的声音略带了一点儿哭腔,回答道:“我……我也不想,我想去找花园子!”
“花园子?”
阿七有些忍不住了,泪珠溢出了眼眶,顺着小脸滚落了下来,一颗接一颗,有些收不住了。她还是很怕被赶到很远的地方的。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来人有些焦急地叫道:“小少爷?”转头看见站在那儿抹眼泪的阿七吓了一跳,又叫道:“这是哪来的孩子?”阿七让这么一吓哭得更凶了,眼泪不停地掉,又不敢出声,就擦啊擦啊,眼睛都揉红了。
那个细弱的声音比阿七平静多了,对着刚刚推门进来的高大女人说道:“葛妈,她说她是范家的孩子,无意跑到这儿来的,你带她出去吧,顺便把窗子合上。”被称作葛妈的高大女人应了一声,走过去关好了窗,又走过来拉阿七的手。阿七已经被吓蒙了,她以为这就要把她和爹娘都赶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后来迷迷糊糊的,阿七被交到了阿婆手里,阿婆拿着小竹条狠狠抽了两下阿七的屁股。夜里睡觉的时候,阿七还在一抽一抽地哭,阿婆躺在一旁翻了个身训斥道:“别哭了,叫你别乱跑就是不听!”阿七停不下来,一抽一抽的,不一会儿也就睡着了。梦里阿七看见了一个好大的花园子,还有那个漂亮的房间,房间里那个细弱的声音跟她说:“原来你叫阿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