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姐离开杭州回家乡一个多星期了,每天打电话问我浩浩的情况,又说姑妈的病情不太乐观,她已经通知了表哥表姐回家来看,只是路途遥远,难免耽搁,看样子她暂时都回不了杭州了。我向她保证回照看好杭州这边的事,让她放心在家乡陪护老人。
五一小长假马上就要到了,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月有余。我一边要照顾好浩浩的生活起居,监督他的学习,一边也要帮着店里准备在小长假时迎接游客高峰期。浩浩的期中考试成绩不太理想,又因为这些日子他妈妈不在身边,心也有些散了。临到放五一假的前一天晚上,他来找我,说想让我带他回镇上去看看太奶奶。我并不意外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现在状态不好,自然是想待在亲人身边,回去看望太奶奶是一方面,想见他妈妈才是真的。毕竟他从小到大都很少离开他妈妈这么长时间。考虑到店里有我没我也影响不大,我决定带他回去。红姐在那边忙得焦头烂额,应该也想要见见儿子吧。于是我答应了浩浩,让他赶紧回房间去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动身。
小长假的第一天交通拥堵,尽管我们出门还早,但在路上也浪费了不少时间,中午才赶到了红姐家乡的小镇。这里也是浩浩生活过三四年的地方,他熟门熟路带我找到了他太奶奶家,进门就喊饿。开门的是一个六十岁上下的阿姨,看样子跟浩浩也很熟悉,见到跟在浩浩身后的我则是一脸陌生疑问。我赶忙自我介绍,阿姨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听阿红提起过,她回来照顾老三的时候说把浩浩留给了浩浩的小老师,原来就是你呀,来来来,快请进。”我坐在了客厅的沙发椅上,阿姨端了茶盘来,边忙活边问:“怎么来之前也不打声招呼啊,阿红知道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没跟红姐说,她恐怕现在很忙吧。浩浩说想回来,又正好放了短假,我就贸然带他回来了。”阿姨“哦”了一声,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浩浩在厨房翻腾着找吃的,阿姨赶忙站起来说:“你坐哦,我就不招呼你了,这就给你们弄点儿吃的去,我跟老太太都已经吃过了。”我这才想起来进门并没有见到红姐口中那位颇有气质的老人,忙问了一句:“老太太在……”阿姨解释道:“哦,老太太吃过午饭要歇中觉的,你先坐。”我点点头,就坐在沙发椅上喝茶静候。
老式的木质沙发椅,看上去最晚也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产物了,但却因为材质优良,做工精细,看上去依然结实而泛着木的光泽。沙发背后的一面墙上挂着不少照片,有一幅大尺寸的全家福,满堂儿孙环绕着一位容光焕发的老太太。全家福的周围挂着一些小尺寸的照片,还有一些是黑白的,看样子不少都年代久远了。我站起身仔细看着全家福里那位老人的面容,的确跟红姐一样平淡温和,可是又在眉眼间多了一种若有若无的愁苦。老人这把年纪了,说是饱经风霜一点都不为过,熬过了那么过艰难的岁月,能在和平年代里儿孙满堂,也许老人心里已经很满足了。
阿姨在餐厅里摆上了碗筷,浩浩早就在厨房里东抓一点西捞一点吃了个半饱,这会儿催促着我赶紧吃完跟他去医院看看。我就知道他是想妈妈了,也顾不得跟辛苦做饭的阿姨客套只好赶忙坐下吃饭。饭很快吃完了,浩浩在旁边反复催促我,阿姨忍不住数落他:“催催催!你看把老师在噎着。你妈在医院又不会跑了。”又有些抱歉地转向我:“真不好意思啊小老师,这孩子从小跟他妈太亲了,你看这……”我手脚麻利地穿好外套,边穿边回应她:“没事儿,我能理解。那阿姨我先跟他去看看,过会儿再回来。这儿……就不帮您收拾啦。”阿姨摆摆手说道:“不用不用,快去吧。”
我跟浩浩出现在病房外的时候,红姐显然很惊讶,她似喜似怒地拍了一下浩浩的胳膊,又略带埋怨地看了看我,语气却依然温和地说道:“怎么不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呢。路上不好走吧?跟学校老师请了假没有?”我忙说道:“今天是五一节啦,学校放假。浩浩想你了,我才带他来看你的。”听说儿子想她,红姐抿嘴一笑,转身看了看病床上躺着的人,把我们推到病房外面,轻声说道:“姑妈这边一时半刻都离不了人,我忙得都不知道今天几月几号了。好在表姐明天下午就能到了。”浩浩有些心疼地看着他妈妈说:“妈,你都瘦了。”红姐笑着抚了抚浩浩的背,说道:“儿子知道心疼妈妈了。可是姑婆年纪大了生病了,妈妈就得照顾她啊。要是妈妈老了也躺在床上,你不是也得照顾妈妈啊?”浩浩皱着眉头有些无奈地接受了这个道理。我看着红姐明显消瘦了的脸,提出替她看护一阵,好让她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她摇了摇头,拒绝道:“不用了,你一个小姑娘,哪能做得了这些。我也是熟悉了几天才做得来。等明天表姐过来了,我再休息吧。”这个外表柔和的女人,却总是在某些时刻流露出她骨子里的坚韧,我都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股力量。
我听从红姐的安排,还是先带着浩浩回到了红姐祖母的家中。老太太已经午睡起来了,正坐在客厅沙发椅上吃着阿姨刚刚切好的水果。浩浩靠过去太奶奶长、太奶奶短的和老人说起了话,老人很高兴地摸着他的头,却并不显得以外,大概是阿姨提前在家和老人打过招呼了。我上前向老太太问好,老人缓缓抬头看向我,眼神里满是柔和。看着老人的面容我真的有些被震慑了,虽然已经满布皱纹,可那眼睛却依然显得很明亮,使人不敢相信这是一位百岁老人。红姐说得没错,老人自身透露的那样一种气质,有着无法言说的魅力,让人不由得在尊重她的同时又对她心生亲切感。
我们在老人家中安顿下来。我得知陪伴老人的这位阿姨姓田,是跟随老人二十多年的保姆,从老人的老伴去世之后就在这里照顾老人的饮食起居。田阿姨除了每年春节回家和已经成家立业的子女们团聚之外,多数时间都和老人生活在一起。田阿姨的老伴也在几年前因病离世了,所以田阿姨把更多的心思花在了照顾老人身上,正是多亏了田阿姨的陪伴和照顾,才让老人的身体一直这么硬朗。
红姐第二天也回到了老人家里,说表姐来了,表哥也随后就到,她可以先带着我和浩浩回杭州去了。告别的时候,红姐像个小女孩一样依偎在她祖母的身边,头靠在老人胸前,手盖在老人膝前。老人拍着她的手,就像在哄小孩子一样喃喃地说着些什么。红姐偶尔轻轻应和一声,肩膀似乎有些微微的颤抖。老人叹了口气,红姐也站起了身,眼眶看上去微红。她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吸了吸鼻子,若无其事地对我和浩浩说:“走吧。”我和浩浩也向老人和田阿姨道了别,跟着红姐返回了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