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非常特殊,比如齐奇,比如陆家明,比如沈茗,再比如程然先生。当然最应该比如的还是昨夜戏弄我今天却一直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见人的程寻。
我怕他突然又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于是过去想掀开被子看看他的情形,但这人死死压着被角,那意思很明显,不用我管。
我冲着沈茗姐一笑,无奈地说:“一个挺奇怪的人,搞不好是怕羞。”
正在与路霏讲话的程然先生闻言失声轻笑,我被笑得懵了,难道我说了很好笑的话?
我思前想后绞尽脑汁回忆我刚刚说了什么,想了一会儿发现并无笑点可供娱乐啊。可我又不能直接问人家程先生笑什么,我又好奇人家到底笑什么,于是我陷入一场矛盾中。
沈茗姐散发着善解人意的光芒向我走来,却停在程寻的床边含着高深笑意俯视被子里拱拱的一团。她说:“程寻,江医生昨天半夜给我打电话,说你伤口崩裂大出血,你哥说来看看你挂了没有。”
世事在此刻显得多么难料,我跟程寻朝夕相处五天之久,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却半点没将他跟程然先生联系起来。
我很有些错愕地说:“我以为他是个孤家寡人呢,这几天也没见人来看他……”说完又觉得这话说得不漂亮,又改口说:“不是,我就是……”
笨嘴拙腮的人果然不好混,这个时候我多么希望有人可以打断我的话啊,可人家程然先生沈茗姐都是很有修养的人,有修养的人是不会做出打断人家说话这种不礼貌的行径的。
老天爷终于开眼一回,齐奇这时突然从天而降。她估计不知道已经有人比她更早来探病,想在这个阴天寒气的早晨给我们制造一些惊喜,所以她是以一种看起来很疯狂的方式踢门而入的。
所幸VIP级别的门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让一招凌空飞踢给一次性破坏,但再来一次就难说了。
程然夫妇显然并没有感受到齐奇火热的情怀,双双很有修养地皱了一下眉,可见吓得不轻。
我见缝插针地结束刚刚那个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的话题,肃然改口说:“齐奇你别总是这么出人意料。”
齐奇看着他们俩,愣了会儿神,然后转身摆出一张艳羡的嘴脸,说:“哇,我活了大半辈子终于见着一对人间绝配了。”
她的神情是那样的虔诚,诚得甚至有几分虎视眈眈,我担心这货一时情难自已看上了杰出的程然的先生,给沈茗姐造成不必要的困扰。于是一改往日对她所说的话选择性忽略不计的风格,威胁说:“你可不要给我在医院里整出什么幺蛾子。”
她大手一挥,满不在乎地往沈茗姐身边一靠,“程太太,程乐嘉小正太呢?”
沈茗姐说:“今天周一,齐老师难道不用去上班?程乐嘉当然是去上学了。”
我从这话里听出了身为家长的沈茗姐委婉的抗议,但迟钝如齐奇,只是“哦”了一声,然后瞟一眼桌上形形色色的可以吃的东西,自觉地拆拆解解,自觉地往嘴里送。
程然看一眼无比自觉的齐奇,没有说话,然后走到程寻的床边,双手抱胸,紧紧盯着团成一坨的被子,半晌才说:“既然你觉得可以拿住院当度假,我也不拦着你,但该你处理的工作,可还完完整整地堆在你办公室呢。”
他这话说得平淡至极,完全就是闲话家常的态度,可被子里的程寻却莫名一抖。这一抖抖得很有喜感,与胎动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我琢磨了一下终于给琢磨出一点门道,原来程然先生是来告诫程寻有病就好好养,不要逞能,尽快出院,打虎需得亲兄弟。其实就一点,他也想休息了。
经过昨夜一事,我虽然有点不待见程寻,但人家好歹是为了我才延长住院时间,所以我不能让他再被自己亲哥愿望。
我内疚坦白说:“程先生您别怪他,都是因为我,他看我被人欺负,冒着危险跑下楼救我,这才……”
我还没“才”完,程寻突然从严实的被子里跳起来捂住我的嘴,气呼呼地说:“干嘛解释?”
我被他这一惊人举动给惊得懵了,看得出来别人也懵了。他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圈着我的手臂并没有使劲,但我就不知怎么了,居然没有挣开。
他看着我却对着程然先生说:“我今天就回去。”
他的下巴就顶在我头上,捂着我嘴的手也没有松开,这样微妙的姿势十分容易引人浮想联翩。
明显在场诸位都是有想象力的人,只不过想象力的层次不同。
程然先生率先开口,他以一种不可置信的口气说:“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就不碰女人了呢。”
这是一句引人多么深思的话,完全可以挖掘出一段可以大书特书的故事,但我还未来得及深思,沈茗姐立刻接口说:“真是奇迹,居然就这么破戒了。”
这夫妇俩的一唱一和虽然简约,但我身为一个资深的小说创作人,显然已经闻到故事的味道。可惜程寻越来越使劲,我担心这个故事还未被我挖出来,我就要被人埋进土了。
路霏吞下一颗草莓,眼睛乌溜溜一转,明显也有话说。她说:“妈妈你不会跟程叔叔已经暗度陈仓了吧?”
路霏这句话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都用眼神感叹这样一个年幼的孩子居然已经会引用成语,而且引用得是如此恰如其分。
程寻兴奋地说:“真是聪明孩子,可惜有这样一个笨蛋妈妈。”他在说笨蛋妈妈的时候同时终于意识到自己正在对我进行着慢性谋杀。他松开捂在我嘴上的手却没有松开箍住我腰身的手,笑着说:“差点害死一个笨蛋。”
齐奇“咔嚓”一声脆生生地咬下一口苹果,煞有介事地掺和一脚,说:“既然都这样了,程寻你该表示表示吧?”
由此可见,这群人里想象力最丰富的非齐奇莫属,我估计她还不怎么明白发生了什么就想直接借着这么个契机将我推销出去。她去当幼师太可惜了,她爹怎么就没本事将她留在身边当参谋呢?可惜可惜。
我多么希望程氏夫妇可以出面阻止一下事态的发展方向,试想我一个二十五岁的未婚妈妈,即便让曾经可能心理受过创伤的程寻找回了对女人的兴趣,但我尚且有那个自知之明,他们没有么?
程先生蹙着眉头说了一句与他风格半点不搭的话,他说:“可惜了,我还想让路霏做我儿媳妇呢,如果你小子成了她爸,这事就没戏了。”
天呐,这是一群怎样脱离现实的人们啊,我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让他们如此群情激动?
我抬头看看程寻,想让他劝劝大家,却见他一脸笑得耐人寻味。我有种不好的预感,直觉接下来更耸人听闻的话会从程寻嘴里发出来。
一秒之后,我的预感果然应验了,程寻慢慢将我的身体扭转至与他可以相视的平角,以一种我活了二十五年也未曾有幸得见过的含情脉脉的眼神,含情脉脉地对我说:“苒苒,可以么?”
我被他那声煽情的“苒苒”给彻底雷得外焦里嫩,脑子转啊转啊就转成了一团浆糊。只好茫然问道:“可以……什么?”
问完我就机警地忆起昨夜那两段虎头蛇尾的谈话,于是机警地浑身一凛,直觉这个远看人模人样近看也还不赖的男人是在报昨夜的一话之仇。
啧啧啧,好奇心可以杀死猫,到他这儿貌似都能杀死黑猫警长了,如此小气爱记恨,难道他就没看到我今天这副窘态么?我身为一个女子都不见得斤斤计较,他堂堂大好男儿怎的这般心胸狭窄?果真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程寻注定会栽在气量不够宏大上。
我在心里默默将程寻设定成这样一个主儿,脸上居然不受控制地做出一点小小的不满之色。
可这样小小的一个撅嘴动作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却别有另一番意味,我想也是,此情此景,如果不能将这个小动作视为撒娇,那会显得大家的联想能力是多么贫乏。
于是我将头一扭,硬气地脱离程寻的束缚,调整好最佳状态深吸一口气,我说:“那个男人就是路霏她爸,也是我养母的儿子,法律上我们的关系就是兄妹。怎么样?你满意没有?”
说完我还担心语速太快会不会造成大家听力上的困扰,但扫视各位面上的表情后,我呼出一口气心中赞叹,原来都能听懂啊。
十分钟后,程氏夫妇起身告辞,临走程然只对程寻说了一句话,他说:“程小二,好好养病,公司我尽量抽时间去看看。”
他们走后,我企图用刚刚获知的程寻先生那喜感非常的昵称来活跃活跃病房里被我那番话降到冰点的气氛,于是我说:“不晓得医院里那一干明恋暗恋你的白衣天使知道这个类似古代客栈服务员的称号会作何感想哈。”
说完我还憨厚地笑起来。
但我实在低估了诸位的笑点,也高估了自己的笑话,大家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十分好。路霏满脸悲苦地望着我,欲说还休。
我晓得她要说什么,之前我一直当她是个平凡的五岁小孩,除了吃喝玩,基本没什么心智可言。但这几天听她说过那么多不符合年龄的超龄之言后,我越来越觉得我一把屎一把尿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正朝着早熟这条不归路迈进。
这真是个相当打击人的信息,虽说早就听闻现在的单亲小孩多有早熟现象,但她的表现无疑可以归纳为早早熟,就像电视里的妇科医院作出的广告,早早孕不必担心,我们为您解决。
可惜早早孕容易解决,早早熟就显得难办了。不知道有没有心理医生或者精神科医生可以治这个毛病。
我憨笑了一阵随后逐渐变成干笑,一样傻的可爱。程寻难得没有取笑我,连齐奇都变得异常起来。
我抚额一叹,认命道:“这不就是程小二威胁我嘛,不然我肯定不会说的。”
程寻俊眉一挑,疑惑着说:“我威胁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不就是记恨我昨夜对你卖关子嘛,自己还给我留了悬念了呢……”我不满地瞥他一眼,“今天就当着沈茗姐的面耍我,这不是红果果的威胁又是什么。”
齐奇不甘心地插进一句,她说:“天呐,你们是在说暗语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我心说,你不懂就对了,如果你懂了,天下就大乱了。
程寻突然了然地“哦”了一声,这一声人鬼莫测的感叹实在令人不解。他的表现好像是无意间得知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超然,完全不像这是他精心布局套出来的隐私似的。
他的样子让我心有戚戚,顺了顺思绪,我蓦然意识到可能是我会错了意,难道程寻不是因为想知道昨夜那个故事的后续发展而当着大家的面吓我?那反过来论证的话,他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语气是真的?
我结合一下当今社会的实际发展规律以及各大言情小说的创作主线,对于后一种猜测予以了坚定的否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