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我相信会有很多人,习惯性地闭上眼开始想念一个人,思念一张脸。在他们心里,能够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想念,也许就够了。有些人,等之不来,便只能离开,有些人,要之不得,便只能放弃。有些过去,关于幸福和伤痛,只能深埋心底。)
我已经龟缩在家里两个星期没出门。
齐奇先是从每天无数次的狂轰滥炸威逼利诱到一个星期前的一天三次,再到现在降到一天一次。这么执着的精神对于她那么一个向来不拘小节的人来说,真是太不容易了。但无论她怎么诓怎么诈,我对那一夜酒后成功乱性的事故都是三缄其口,纹丝不透漏。
个人觉得齐奇实在过于大惊小怪了,社会发展了,风尚进步了,一夜情俨然已经成为这个社会发展的重大标志。陆家明就很看得开,除了告诫我要注意安全期当心不小心中奖外,就没有发表什么多余的态度,大有你早该如此的觉悟。
不知情的路霏每天早上出门时,都会可怜巴巴地跑进我房里眼泪汪汪地说:“妈妈,生病了就要去看医生,虽然打针很疼,但打过针就会好的。”
我摸着她的小脑袋幽幽一叹:“妈妈没钱了,妈妈的钱都买房子了。”
然后今天放学她就急匆匆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妈你看,我有钱了,我带你去医院。”
我惊讶地看着她手里捧着的小青蛙储钱罐,居然已经塞到青蛙喉咙口了。微微有些站不住地抖着嗓子,我说:“路霏,你去打劫班里的学生了?”
这时齐奇也喘着粗气跑进来,双手叉腰,指着路霏说:“快……快把我的钱……还给我……”
我稍稍宽了心,幸好不是抢小朋友的。我笑着接过她的小青蛙赞许地说:“路霏真棒!妈妈晚上带你去吃肯德基。”
路霏仰着脑袋挣扎了半晌:“妈妈,还是不吃肯德基了,给你看病的。”然后终究没耐得住诱惑,小声说:“妈妈,我就吃一个鸡腿。”
齐奇瞪着眼睛站在一旁看我们母女上演深情一幕,怒不可遏地说:“喂,那是我的工资啊,我家老头把我银行账号都冻结了,你们让我吃什么?”
我白了她一眼:“你吃我们住我们的,应该花不到钱吧。”
路霏说:“你男朋友是当医生的,还怕养不起你?”
我蹲下身错愕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个的?可不许听你班上的小屁孩瞎说,如果有人说要养你你可千万不能答应。”
路霏无辜地说:“家明干妈说的。”
齐奇再一次露出母夜叉的神色,凶悍地说:“是陆家明教你来抢我钱的?”
路霏实诚地点点头。
齐奇风一样旋过我身边的时候,周身散发的杀气让我打了个哆嗦。
第二天,我依然窝在家里闭门思过,思来思去仍然觉得应该怪那瓶酒。而这时本该在学校祸害孩子们的齐奇却在门外撕心裂肺地挠门。
我心有戚戚地打开门,她又像一阵风似的绕过我直接把自己往沙发里一扔。看她那副悲伤欲绝的样子我决定暂时抛开困扰我多日的问题,人性地问了一句:“你这又是抽的什么风?”
齐奇垂死挣扎般地抽搐两下,闷闷地说:“哀莫大于心死,好累,感觉不会再爱了。”
我忍住打开窗户去看看天上有没有下红雨的冲动,直觉能让她这么合情合理地说出一句成语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五雷轰顶的大事。
我挨着她坐下,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跟林枫闹别扭了?”
我心想那才俊医生最后肯定是不甘心仔细拜读了齐奇给他写的情书,不幸的是还真给理解清楚了。设身处地一想,如果我收到那种情书,大概早就感觉不会爱了。我顿时觉得想安慰都无从下嘴。
齐奇猛然从沙发里跃起来,悲愤地看着我:“妈的!他今天居然发短信给我说他不喜欢女人,他被陆家明的风采给深深折服了。我他妈怎么就净遇上这种变态?”
我再次语塞。
这是什么情况?现实怎么总跟我的设想不同?
于是我也满怀悲愤地说:“那种人早散早好,你想如果等将来你们结婚了他才跟你说这事,那你们又得分家产搞不好还要打官司闹得满城风雨,还要去民政局公正离婚,人家还得问你们离婚理由,你说我老公对我没兴趣他对男人有兴趣,这不成了人家的笑柄吗?早分早安宁。”
齐奇冷静地一寻思,大概觉得我说的很在理,点头认同。过一会儿她又神经质地蹦起来大骂道:“不行,陆家明这个罪魁祸首不解决,未婚少女就难有安宁之日!”
这下我真的起身蹭到窗户边看天了,原来有些人受了刺激才会激发体内潜藏的文学气质啊。照理说,齐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起码不会乱造成语,乱编典故了。
我安抚了她一阵,安抚到最后不知怎么就扯上了程寻。
我下意识地闭嘴,却仍然没能避过齐二代的八卦神经。她一改悲愤神色猥琐地冲我一笑:“你就没想让他给路霏当后爹?”
我沉默半晌,然后斟酌着用词说道:“草根入豪门,麻雀变凤凰,的确非常励志,很能体现后现代主义对于物质精神更上一层楼的追求。只可惜我体内对于渴望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激励细胞早已被路霏扼杀得精光。程寻确实是百里挑一的大好青年,正因如此,我才不能昧着良心祸害人家。”
齐奇鄙视地觑我一眼,看得出来她对我的三观很持不敢苟同的态度。
我叹一口气,思虑了一会儿说:“这么说吧,你看你爸这么多年都一个人不给你找个后妈,这是为什么呢?”
齐奇信口拈来:“都说最毒后娘心,我家老头子是担心坏女人欺负我。”
我做出惊恐状,用食指戳戳她孔武有力的肱二头肌,不敢苟同地说:“一般而言,只要是个人进了你家,看见那满墙的跆拳道武术冠军奖状奖杯,应该都不敢生出什么恶毒的想法吧?”
她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现在女的都擅长来阴的,《宫心计》看过吧?诸葛亮说了,要攻城,先攻心。更何况万一我到时候振臂一呼将人打死打残了,又得让我爸白白花钱保我。我爸大概也晓得这个理,所以才情愿一个人吧。话说我爸也真不容易。”
我抽了抽嘴角,齐奇果然是性情中人啊,片刻功夫不受刺激或者忘了刺激就完完全全恢复了本性。而且在诸葛亮不知怎么就穿越到一群女人戏的宫心计里、将人打死或致残却想着拿钱保命的这种违和感里,我彻彻底底忘了此次谈话的初衷。
正当话题进展艰难的情况下,陆家明犹如及时雨般出现在家里,他看见齐奇大白天工作日的也窝在家里时,倒没有露出毁人姻缘的懊悔之色,反而鄙夷地白她一眼,甚是凉薄地说:“这里是米虫聚集地么?”然后无视齐奇的龇牙咧嘴冲我说:“那个华凯的小李这几天一直要见你,路苒,你不会干出什么不人道的事吧?那可还是个孩子啊。”
我怒视着他说:“先管好你自己吧?听说你成功勾引了齐奇的医生才俊?啧啧,这墙角挖的,神挺生不知鬼不觉的。”
他低眉一笑:“真是,我就请他喝了两杯咖啡,没想到……唉,齐大小姐,节哀顺变啊。”
怒火中烧的齐奇如果记这么放过了陆家明,那就太不能展现她彪悍的行事作风了。
目送他二人追逐而去,我忧愁地望天一叹,李贤吗?如今跟程小二沾边的人事物都不太想看到啊。
其实对于那一晚的事情,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程寻。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思考回想,貌似都是我强上了他。
这一失足成千古风流的韵事让我此刻无比做贼心虚,说不定小李少年就是来跟我汇报他的boss如今是怎样的心灰意冷,怎样的借酒浇愁。
这样一想,我就感觉更不能下去见他了。
哪料这世上的事并非你想怎样就能怎样,同理,这世上的人也不是你想不见就当真见不着的。小李少年不知使了什么办法套问出我的藏身之处,竟也学得齐奇一样挠门挠得惊天动地。
我再次心有戚戚地开门接应。
开门的瞬间我脑中突然闪现出原本不知被挤到哪里数细胞的一个小记忆片段,貌似两个礼拜前……我没太注意控制力道将他推倒过……
这是个不得了的过去式,任谁也无法原谅在众多同事面前令自己出丑并且事后近半个月也没有一点歉意表示的人的。二十二岁的孩子,年轻,独立,奋斗,更可怕的是,自尊心超强。
老板的怨、自身的仇……我心里一叹,这真是问我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啊。
小李挠门时可能费了不少力气,正弯腰喘气。我觉得这个空当是解释并且请罪的最好时机,于是先发制人:“我正想去你们公司给你赔罪呢,你说我那天好端端地抽什么风就那么给你推倒了。不过我发誓,我当时就是因为手滑了一下,我真没有故意让你出丑的意思。”停顿一下冲他一笑,接着说:“你看路姐我吧,最近跟朋友学了点空手道跆拳道防防身用,结果居然变成了大力女!我知道这不好,哦,当然,没亲自跟你道歉更不好。我道歉我道歉,嘿嘿,真是太对不起了。”
我在心里为自己掬一把心虚的冷汗,这样欺骗一个二十二岁都没谈过恋爱的纯情少年真是太不人道了。暗暗鄙视自己一次,我才抬头看门外显然已经恢复过来的小李。不过看他那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我遗憾地觉得自己再一次预测失误。
果然,纯情少年茫然地摸摸后脑勺:“路姐你怎么了?”
我顿时语塞。塞了片刻醒悟地试探:“你不是因为那天我将你挥倒在地而来讨说法的?”
小李惊慌地说:“不是不是,路姐,我怎么能因为一种常见的惯性作用力记恨你呢。不是不是。”
我提了半天的心稍稍落下一点:“那你这是……”
小李一拍脑门恍然道:“我是为我们程总来的,他……”
青天白日来敲门,果然吓得人断魂。我没听他说完,就抚额仰天一声长叹。
人在江湖飘,伸头缩脚都挨刀,正应了那句话,该来的,躲是躲不掉的。
小李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何很是气定神闲,悠然自得。这让我心中更加惴惴,暴风雨前的平静大抵就是这个状态。
他肃然地看着我,看了半晌才开口,一开口就让我跌破眼镜。他说:“其实我今天,是来谢谢路姐你的。”
我以为这又是幻听。最近遇到的事太多,难免心乱,幻听梦境什么的已经屡见不鲜了。所以我“啊”地质疑了一声。
小李直截了当地忽略我的那声“啊”,兵贵神速地接着说:“其实那天程总是让我进去送咖啡的,但杨小姐实在是个不好缠的人,部门里的人都不敢惹她。所以我才……”
他说着说着还挠挠头。
我觉得那个挠头的动作很适合我。这都什么跟什么,难道是时下流行的暗语?《潜伏》看多了么?
做了个停的手势,我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厘清这孩子半上午工作日不上班特地跑到我家说一些不在我想象范围内的话。于是我虚心请教道:“可以说得更条分缕析一点吗?我的脑子近来有点卡槽,不是那么好使,你能把人物关系故事背景前因后果以及中心思想什么的都梳理清楚再跟我复述一遍吗?”
小李愣了半晌,结果半晌后也没有梳理清楚的迹象。工科才俊男啊,有钻进,爱拼搏,就是语言表达能力……差强人意了些。
半晌的半晌后,小李终于琢磨出一句既能让我听懂又不难为自己的句子,他说:“那个女人是程总的前未婚妻。”
真是恭喜孺子可教悟性奇高的小李少年,经我稍稍一提点,果然成功升华成大文豪了。短短十二个字,就已经是……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