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一,是拜年的日子。还不到五点,窗外就有鞭炮鸣响着,文清,也早早已经起来下饺子了。
大清早,不用文清唤过,青梅就自己穿衣起床了,这时辰,甚至比一向早起的青山还早着几分。
父亲还在炕上睡着,青梅尽量轻手轻脚穿衣下地,免得扰了父亲好眠。到了堂屋,就见灶下,文清正烧着火,一屋子的雾气、烟气和灰尘。青梅却是并不嫌弃,甚至还狠狠吸了两口,又惊喜叫着:“呀,下雪了呢!”说着,也不听文清阻拦,就要跑出去看看。
挑起厚厚的帘子,青梅凝目看着外面,雪下得并不算大,但一缕缕,也有了些毛羽的样子,不再是普通的尘沙状了。放眼看去,屋顶,树木,都已经蒙上了白色的一层,那景象,却让人的心胸也开阔了许多。这就是故乡了,故乡的雪,久违了。默默想着,青梅深深吸了口清晨寒凉却清澈的空气,便觉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
想起自己的心事,又向前行出几步,将将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青梅的脚步,才堪堪停了下来,又绞尽脑汁想了一回,脸色,却已经再不见一点欣色,反而沉凝的,就像那低低压下的灰色天宇。
果然,这屋子,绝不是自己记忆中故乡那间,这么说来,前世,在自己五岁时,自己一家,竟是真的被人夺了房产。
而且,青梅凝定精神,细细看去,就见天地间灵气波涌,又似乎隐隐然,暗合着一种规则,或者说一种力量,而眼前这屋子,竟赫然正是那规则或者力量的来源处和中心,更在这屋子上,宛然形成一个小小的灵气漩涡,辐射周围过百里。
这么看着,青梅心下渐渐有了明悟,有这屋子在,确实能保自己一家鬼神不侵,安身立命。只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说,那些曾经追杀自己亲生祖母,并且仍对自己一家虎视眈眈的人,竟然是鬼神或者《璇玑谱》中记录的修仙一流,想着这些,青梅心中不由凛然。
甚至,青梅还想到,既然自己已经证实这屋子的异处,那么父亲所说,失掉这屋子,必也会导致余家家破人亡的事情,岂不是真?青梅这样想,倒并不是对那未知敌人有多么惧怕,而是想到了前世,自己父母所谓的死于车祸,这事情,是不是真的,还是,人为?这般想着,青梅心下凛然之外,已经添了一种目眦欲裂的愤恨与决然。
看清这些,青梅定了定神,冬天的清晨很是寒冷,青梅却是丝毫未觉,心知这便是那素女璇玑功法筑基完毕带来的璇玑之体的功效,所谓不着尘埃,不侵寒暑,就是如此了。但未免母亲担心,又已经看过想看的,便转身,向着家里方向走去。
进了门,母亲见了,忙不迭起身,边埋怨着,边拿过自家扎的短笤帚,给青梅细细扫着身上落雪。青梅静静听了,眸光转暖,但眸底深处,那抹决然,却是更加浓烈了许多。
“妈,嘻嘻,好了,我去看哥哥,叫大懒虫起床。”带了童趣,调笑着,青梅蹦蹦跳跳向着哥哥扑去。
到了余青山屋里,青梅却并不忙着叫哥哥起床,而是到那兼做书桌的缝纫机前,拿起一个手工缝制的包包,细细翻找起来。
“梅梅,你干什么呢,快停下,过来哥哥给你玩,可别再撕哥哥的课本了。”青山被翻腾的声音吵醒,睁了睁眼睛,循着声音看去,就见自己的书包被妹妹拿在手里,不由一个机灵,像是想起了什么,忙哀叫一声,告饶着。
“去,”青梅撅了撅嘴,拿出一本书,翻开,放到桌上,自己又在桌前乖乖坐了,这才不屑的白了哥哥一眼,说着,“哼,才不是哥哥说的那样呢,梅梅也要看书,做学问。”说着,竟然真的一页页翻起眼前这课本来。
青山见了小妹动作,不由怔了一下,但很快,便变作了哭笑不得,原来,这小妮子开始还好,至少每一页都会看上两三分钟,但到后来,几乎只扫上一眼,就匆匆翻页,这,也算看书?青山不由白眼一翻,但也不想扰了妹妹兴致,只要她不是搞破坏,就由着她了。
谁想,就是这般,青梅也只匆匆翻过十几页,便放下,不看了,却是又从青山书包里挑了一本,青山见状,摇摇头,便也不管她,转身开始穿衣起床。
他却不知,此时的青梅,虽然表情只是稍稍变化,但心下,却如翻江倒海一般。原来,青梅是想到了昨夜观想那本《素女璇玑谱》时曾经出现的景象,便想着,这璇玑谱的修行,或者正是需要读书的,便试着拿了一本书来读。却不想,这几本书,自己只看第一页,竟然就能凭空把全书内容回想出来。与此同时,更有一种莫而名之的气息,隐隐透入自己意识深处。
要知道,这几本书,虽只是小学三年级的课本,青梅前世也曾看过,但绝做不到这般倒背如流的地步。惊讶稍过,青梅忽的想起,重生之前,曾经在耳边回响过的那两句话。
一个是年轻的,却凛然威严,“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余青梅,筑基已毕,时辰已至,这一世,应天承命,尔好自为之。”
一个是苍老的,却慈和爱怜,“一颗造化开悟,一本素女璇玑,一次轮回大法,如此天眷,华夏可救矣。齐家,化劫,平天下,青梅吾孙,吾家一份生机尽在你身。”
青梅昨夜就已经想明白,这两个声音,分明就是穿越之前,自己在天桥见过的那所谓的两“祖孙”,这般想来,这两人,来历怕是不凡,却是设了个套,让青梅钻了。
而此时,自己这份记忆力及悟性,怕就是那所谓的“造化开悟”了,青梅可是记得,那年轻人,可是给自己嘴里丢过一个不知名东东。而那所谓的轮回大法,怕就是指的自己的这次重生了。
果然,这重生并非巧合,而是被人设计的。
这倒罢了,既来之,则安之,青梅见了哥哥,又重得了父母,原本心气也算平了。这时却是忽然由这事情,想到了这两个人整句话,第一个人说的倒还罢了,虽然玄异了些,但于青梅并无大碍。
但第二个人的话,什么叫做“青梅吾孙”,什么叫做“如此天眷,华夏可救矣,”还有那什么“吾家一份生机尽在你身。”这些话,青梅此时细细想来,便觉身上层层冷汗不断浸出,恍如裸身抛进了冰窟雪洞之中,只觉茫茫然,无所着迹,又觉整个天地,都压了下来,沉沉担在肩上。
甚至,眼前已经出现幻境,转眼间,就仿佛华夏大变,洪水滔天,末日降临,而这,都是自己一人之过。许多人,男人,女人,老人,少年,都是纯正的黑发黑眸,都在洪水中挣扎着,那张面孔,那种眼神,分明都在怒骂着自己,指责着自己,憎恨着自己。
其中,最让自己痛心的是,那其中,就有被自己深埋记忆深处那温润如玉的少年,甚至,父亲,母亲,甚至,还有虫虫,就连自己的哥哥,也已经转过了身,平素温暖的眸子看向自己——
不,不要!青梅心下一震,复又一痛,几乎要哭喊出声,忽然,一个温暖的声音响起,神识一清,所有幻觉都消失掉,青梅定定神,盯了眼前正一脸关切望着自己的哥哥,忽然,轻轻笑了。
青山本正晃动着自己妹妹小身子,见到这笑,愣了一下,只觉自己妹妹这一笑,和往昔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只是觉得自己见了这笑,就心里甜甜的,不由也回以一笑,声音,却是更温和了几分。
“梅梅,吃饭了,就等你了。”
青梅应了一声,随着哥哥起身出去,暗暗感觉着,隐隐明白经此一遭,自己才算是入了修行大门。
以前虽也知道,璇玑谱筑基完成,便是理论上已经得到所谓的“璇玑无碍”,堪称无敌的璇玑之体,神念,也已经堪堪达到金丹顶峰,但那却只是理论上,不论是神念,还是身体,虽然已经在那里了,但却是看不见,摸不着的,这就需要建立一个联系。
平常修行者通常需要用蕴灵之法,引灵入体,练气,炼神,最后合道,无不是打得用灵气渐渐蕴养出一丝灵识,并成就灵体的主意。而璇玑修行,除顿悟外,只要读书,以读书筑基,于是这读书,便成了已经完成筑基过程的余青梅点燃那丝联系的火种。
而这时引动心魔,经过一次炼心,对于青梅,也不啻一次顿悟,更让那原本已到金丹的心境,勃勃然,突破瓶颈,晋入了元婴。与此同时,璇玑之体自也水涨船高,有着相对进境。
当然,这些事情,青梅并不尽知,只是隐隐然有个概念。
此刻,她只觉自己整个人都恍如脱胎换骨,神清凝定,筋骨舒展,那原本还触摸不到的所谓神念,这时,也能感觉,而肉身,也能感觉自己的强大。
但此时,青梅却不见任何愉悦,反而还后怕不已,更是暗暗起了一层冷汗,因她虽是不知其他,却也知道,自己刚刚是走过了一次鬼门关,刚刚要不是哥哥即时出现,怕是真的要走火入魔,蹈入万劫不复境地了。
这般想着,对所谓的“此书只三修,修灵,修身,修世”,其中的修灵,更看重了几分。也暗暗下了决心,以后一定要着意加强对情绪掌控,更要时时注意保持一颗平常心,否则,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蹈覆辙。
至于那引动自己心魔的那事,现在却是多想无益,还不如脚踏实地,只认真做好眼前事情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