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惜节走在空荡荡的地下通道里,头皮一阵阵地发麻。监控摄像头在墙上,错落有致地排成一线;洞顶上以玄奥的顺序,贴着成百上千的符箓;胳膊粗细的墙洞深不见底,不知有什么机关;探测法术监视着所有角落。这些看得见的威胁,还可以防备,但构成地洞的每一块砖石,都有可能是暗藏法阵的阵眼,就完全无法探知了。
可以想象,在这里展露任何一点身怀法术的迹象,哪怕只是传音,都会被强大的法术碾作齑粉。宋惜节的心紧绷着,伸手按下挎包里苏韵浅,示意绝对不要做出惊人之举。
通道长得出乎意料。隔着墙壁,宋惜节清楚地听到有机器轰隆轰隆的运转声。不知什么沉重的东西,如心跳一般缓慢地砰砰震响,带得脚下地面一起微微颤动。这就是耗电惊人的原因了吧,看来陈述玄他们没有猜错。
宋惜节擦去头上的冷汗,尽量保持正常的步伐。为了不去注意这些糟心的事情,尽量分心去回想大家对此处情况的预估:根据食品供应数量、速度,这里至少有二百余人,而且他们大量摄入蛋白、钙、钾、钠盐以及磷酸盐、氨基酸、葡萄糖,想必和改造血管、心脏、大脑、骨骼、神经有关。
而且运来的药品有抗排异的硫唑嘌呤、强的松、环磷酰胺、环孢霉素A,抗眩晕的地芬尼多、氟桂利嗪、茶苯海明,镇吐的吗a啡、甲氧氯普胺、麻a黄碱制品,镇a静的阿普唑仑、苯巴比妥、艾司唑仑、劳拉西泮,麻a醉常用的利多卡因、普鲁卡因、丁卡因、氯丙嗪、芬太尼、异丙嗪,其中半数以上是管a制药品,尤其以镇a静和抗排异的药品为大宗,麻a醉药品涉及到了吸入、局麻、全麻,说明这些人体改造是多次、普遍、有层次、有计划的。
市政和招标资料分析显示,厂区地表面基约9000亩,地下所占的面基很可能要翻倍。但幸而此处地下水位较高,不太可能出现地下三层、四层的建筑。
这些资料完全没有缓解宋惜节的焦虑。他咽下一口唾沫,瞥见对面数十道弱小游魂,漫无目的,晃晃悠悠地飘了过来。他习惯性地一拍后脑,想要吐出飞剑杀敌,又忽然想起自己此刻扮演的是一个凡人,不该能够看见这些东西,更不该祭出异宝,便连忙紧咬牙关堵住飞剑,任凭口中的小剑把上颚刺出一个血洞,幸而没有刺穿上颚骨,只打落了几颗牙齿。
金丹修士喷出的飞剑,能量已经近于中型手枪。如果放出去达到最高速,破坏力不在轻机枪之下。他硬凭着淬炼过的肉a身,猛然止住这势头,只觉得口中一阵血腥气,脑袋嗡嗡作响,颈椎几乎折断,却在摄像头见识下,不敢吐出淤血。赶紧咽下血块,忍痛紧闭嘴巴,假装两眼茫然直视前方,任凭游魂们无害地穿过自己的身体。
苏韵浅不敢传音,在包里急促地叫了一声,似乎要提醒他什么。宋惜节剧痛之下,心烦意乱,听不得母猫唠叨,随手拉上拉链。这点小伤对修士根本不算什么,但此时在探测法术的眼皮子底下,他不敢施法疗伤。加之上颚是一片柔软的组织,血管异常丰富,一时间浓稠的鲜血带着强烈生血的腥气,大股大股喷涌出来。宋惜节吞咽不及,几乎被自己的血液呛死。
他拼死紧闭着嘴巴,口腔里灌满的鲜血顺着鼻咽和口咽上行,从鼻子里溢出,更刺激了鼻泪管,眼泪大颗地落下来。恍惚间他看见地上有个什么血淋淋肉呼呼的东西慢慢蠕动,觉得喉咙里的血腥气更重了,就厌恶地快步躲开。
考虑到监视器的分辨率低下,看不出人呼吸与否。而内息是一种生理状态,不会引起探测法术警觉。于是宋惜节果断调整到内息状态,专心于一口口硬咽下自己的鲜血。偷眼去看刚才躲开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他用舌头顶住伤口,疑心掉落的几颗牙齿也被吞下肚了。只好等到回去施法补救。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宋惜节虽然动了如此多的心机,耍了如此多的花样,脚下却丝毫不乱,连脑袋都没有乱动几下,堪称天生的人精了。
包里的苏韵浅喵喵乱叫,暴躁地扑腾着,乱挠挎包。宋惜节心中大怒,怕她搞出花样,顾不得礼貌,隔着包狠狠捏了她肚皮一把。又怕她闷到,于是把拉链拉开一条缝。苏韵浅终于安静下来,在包里盘成团,臭着一张吐槽脸,咕噜咕噜地生闷气。
此刻,不详的感觉涌上心头。宋惜节猛然觉得,自己在一个地方大错特错,露出了致命的破绽。是带着一只猫进来?还是对门卫说话太狠了?亦或是走路东张西望?但这全是凡人正常的表现呀?可苏韵浅两次恼怒不已,是为了什么?挎包事先挖了洞,自己能看到的,苏韵浅全看到了。旁观者清,她很可能注意了某个自己没有意识到的细节。
那是什么!他在心里疯狂地大喊,却不敢开口,也不敢传音。但愿,但愿是自己的错觉吧!金丹修士宋惜节,第一次紧张得裤腰和脊背全都湿透了,但他依然对着最近的摄像头,挥手微笑。
地洞终于走完了。有个人站在通道的尽头,笑吟吟地等他。宋惜节快步走上前去握住此人的手,嘴里道“仙师你好。敢问高姓大名?”
此人是个温和的男性,看起来像凡人25岁上下,不知他是凡人还是刻意掩饰,感觉不出修为。他面白无须,身高约一米七出头,穿着手术服、拖鞋、橡胶手套,戴一副金丝眼镜,嘴角含笑,一付医生的打扮。
他连忙脱下手套,微笑着摇摇宋惜节的手,道:“我叫张大年,别这么客气。”然后把宋惜节迎进身后的会客室,奉上茶水,分宾主坐定。
张大年问:“您就是这次来应聘经理的吧?”
宋惜节忙道:“是的是的。不知应聘这个职位,有什么具体要求吗?”他心里打定主意,检查是要接受的,顺便套点此人的话,然后随机应变,留下信标,在手术前逃脱,或者捣毁重要仪器,最后直接炸开地面,又或者开着法器硬撑到队友援助。
张大年笑道:“您不用怕,没什么风险和特殊要求,只是对身体和意志比较看重,要进行一点检查和……嗯,个人完善。您看是在这儿歇一会儿,还是马上开始?”
宋惜节巴不得马上离开这离开这鬼地方,连声道:“我们开始吧。我急等着这份工作呢。”
张大年瞥一眼在包里耍着毛线球的苏韵浅,说:“您的包和猫就放在这儿吧,反正也没人来,丢不了的。”
宋惜节心中微微一动。为什么张大年对来访者来检查都带着宠物这种事,毫不介意?是他天性洒脱,还是已经收到的门卫的报告?甚至是……他偷眼趁着喝茶的功夫,偷眼一看张大年。对方脸上毫无异色。不,哪怕自己暴露了身份,苏韵浅也绝不会暴露。她是天成的猫妖,只要不动法术,若非高级修士,决不能看破。而对方如果真有高阶修士,那还用这么躲躲闪闪,直接就裂土称霸了啊!
宋惜节放下心来,爽快地应道:“好,我们走吧!”
他们出了会客室,走向走廊里的另一道小门。张大年抬起袖子,怪腔怪调地咳嗽了一声。
会客室里的苏韵浅竖起耳朵,听见他们关上门进去了,警惕地四周一看:这间屋子里没有摄像头、符箓和探测法术。她还不放心,生怕被阵法笼罩,于是叼着毛线球走进墙角里。这个线球里,缠着一块张浮休的玉牒,方便在没有手机信号的情况下和外界联系。
苏韵浅毫不犹豫地激活了玉牒,听到李默笙的暗号,果断说:“宋惜节八成是暴露了,但暂时没危险。你们赶紧想办法渗透,我说动手就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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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年带着宋惜节走进诊室,里面有全套的检查设备和检查床。
宋惜节看着检查床,为难地问:“还要脱a衣服吗?”
张大年摆手道:“不用那么严格啦,先期做点形态学检查就行。”
他叫宋惜节做了几个姿势,满意地点头,在本子上记了一阵。然后叫宋惜节张嘴,说要查看食道和呼吸道。
宋惜节张开嘴,他的上颚还在缓缓流血。张大年用牙科工具撑开他的嘴巴,仔细查看,最后放下工具,一边在水槽上洗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没什么问题。但是你的上颚为什么破了那么大一道口子?”
宋惜节早想好了答案,嘿嘿笑道:“昨晚玩得太疯,嘴里被……几个新奇的玩具弄破了,你懂的。”这种涉及隐私的答案,别人一般都不好意思深究,这是他撒谎多年的经验。
张大年一副了然的神情,朝他一挤眼睛。然后从柜子里掏出一本厚重的书,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说道:“身体检查没问题,咱们来点心理测试吧,这才是重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