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是帝都最有名的舞女，在我之前最有名的是我的师傅，后来我杀了她。
我的另一个师傅告诉我，只有亲手斩断自己的牵挂才会成为真正无心的人。
我的这位师傅是个杀手，他后来为了一个女人被五马分尸，那个女人却躺在别的男人怀里。后来我又杀了她，然后遇见了她一直爱着的那个男人。
我当时手中拿着染血的刀，她到在血泊里，他施施然瞟了她一眼，然后对我一笑，“你杀了的女人，你打算怎么赔我？”
我当即一刀直往他刺去，和他过了数招却不分上下。最后屋外的侍从听到响动而来，我不得不放弃杀掉他的念头飞身从窗外逃了出去。
二
瑶台仙是帝都最好的舞坊，自瑶台仙往南隔了一条街的地方有个成欢颜，是帝都最好的妓馆。我在成欢颜，杨柳在瑶台仙。
当年长老其实是安排我在瑶台仙，他在成欢颜的，但是他长了一副妖媚样，数次被客人当成妓子调戏，每次被调戏了就来找我哭诉，我不胜其烦，于是就和他换了。
换了之后也觉得没什么变化，毕竟我名满帝都，敢光明正大表示要成为我入幕之宾的还是极少。说是极少，便是还有那么一个人。
那个人我认得他，正是我杀了他姬妾的那人。
他一身锦衣，手中一把象牙扇骨的折扇，冲我一笑，“在下仰慕姑娘许久，只是不知姑娘能否让在下得以亲近，一偿心愿呢？”
我冷哼一声，抽出了藏在袖中的刀，不巧他先发制人扣住了我的手腕，几番挣扎之下和他滚到了榻上。
他凑到我耳边轻轻吐息，“你们已经决定效忠我了。”
我一愣，抬头直视他，狠狠道：“你杀了我师傅。”
他一笑，“怎么？你是一个杀手，难道还在乎是谁杀了你的师傅么？”
“我只是觉得和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很恶心。”
他脸色一变，随后拆去我头上的珠钗发饰，“你很不听话，我很少见你这样的杀手，但我很喜欢，对于喜欢的东西我总觉得握在手里才是最好的。”
“那真是抱歉，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东西，唯一喜欢的，就是杀人。”
他伸手抚过我的嘴角，他的指尖冰冷，让我一颤。
下一瞬他俯下身来，清清浅浅的檀木香遮住了浓郁的脂粉香。
三
杨柳推开门的时候见到的正是我和那人倒在榻上的场景。他愣了一下，火速冲过来一掌把那人打晕了。
我扯了扯衣襟，把那人一脚踢到了榻下。
杨柳哭丧着一张脸看我，然后扑到我怀里大哭：“呜呜呜～～～千舞你好可怜～你痛不痛？我煮红豆饭给你吃。你放心，我一定还会娶你的，你不要想不开寻短见啊～～～”
我觉得我也该一脚踹飞他，事实上我也真一脚踹飞了他。他揉着哭红的眼角含泪看我，我在榻上翻了个身，挥手道：“把这个人扔到后门的那个水沟里，然后你可以滚了。”
他嘤嘤哭着把那人拖了出去，还不忘关上了门。
我打了个呵欠阖了眼却怎么也睡不着，昏昏沉沉的，脑海中尽涌出些过往片段来。
四
杨柳原不是这般性子。
我入堂的时候就知道堂中有一神童，天资聪颖，智慧超群，影老甚是喜欢。
我当时不过七八岁年纪，对于神童嫉妒大于羡慕，却也没想过能和他有什么交集。
那天影老前来找师傅商量事情，我偷懒在院子后面的相思树上睡觉，相思树下是一池清水，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照下，刺得我混混沌沌，然后一个声音叫醒了我。
“你是何人？难道是叶长老的弟子么？”
我一个激淋，从树下摔了下来，掉到了水里，我慌乱地站起身子，看见一个少年站在阳光里，生得清丽，却冷着一张脸，我的睫毛上沾着水珠，渐渐地连他的脸都柔开了，晕成了一幅美好的画。
他叫千秋，是堂中最好的苗子，影老和堂主们都对他寄予了厚望。然而他却毁在了我的手里。
我第一次杀人是千秋带我去的，我负责动手，他负责观察我来判定我能否成为正式的杀手。
我要杀的人是扬州的一位富商，我没有失手但深陷重围。他拉着我挥剑往前走，鲜血染红了我的眼。那个夜晚我和他在城中逃亡，路过的灯火都不是我和他的家。天将明的时候我们逃到了聚华河边，我还来不及思考就被他拉着跳进了江里。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我的床上。推门出去，少年赤着一双脚红着眼眶看我，“千舞，千舞。我做梦梦见有好多好多人要杀我们，好可怕呜呜呜～～～”
我和他都没死，唯独堂中少了一个神童千秋，多了一个呆子杨柳。
五
我醒来时榻边放着一张银红色的信笺，我看了一眼，放到了枕下。
推开雕花的窗，天上圆月如璧，地上灯火。停在成欢颜的一辆马车中走出一位男子，一身锦衣，手中一把象牙制的折扇，抬头冲我一笑。
我眉头一皱。
门外有侍女在唤：“千舞姑娘，该梳妆了。”
我随手抓了一个花瓶扔过去，花瓶撞在门上碎了一地。“我今天不想去。”
侍女应了一声，又退下了。
我再从窗往下看去，人已经不在了。
我伸了个懒腰，想了想，月色甚好，不忍辜负。
六
我自小便喜欢往高处去，爬树爬屋顶什么的不在话下。
这夜我在瑶台仙的屋顶上迎着微风望着圆月，仰头喝了一口酒，躺到了屋顶上。
身旁杨柳一双美目含泪，“千舞……好高……我怕……”
我无视他。
待他哭累了，伸手拿过酒喝了一口，立马皱起了柳叶般的眉，“这酒好难喝，我要喝甜的。”
“我这儿就这种酒，没甜的给你。”
他皱了一张脸，“呜呜呜～千舞好凶……”
我双手堵了耳朵，等他消停了，直起身子和他坐在了一起。他哭红了一双眼，我无奈一叹，伸手拭去他的泪痕，“杨柳啊杨柳，你是个男孩儿，怎么比我还爱哭呢？”
他扑入我怀里，轻轻蹭着，“那又怎么了？我喜欢千舞，只会在你面前哭。”他忽地直起身子，直视着我，“千舞，千舞，我娶你好不好？”
我愣了一下，月光里他的脸认认真真，一双眸子亮得宛若坠入了星斗。
我点点头，“好啊。”
他笑了起来，他本就声得极好，笑起来更是好看。
我也笑，忽然间我想起了一件事。”杨柳，你还没看过我跳舞的呢！“
我站起身来，抬手迈步，风从我指间流过，月色如华。
我其实不喜欢跳舞，但是这支舞我跳得很开心，开心得想要流泪。
可是此处遥望，帝都万家灯火，依旧没有一盏是我和他的家。
七
我展开银红的信笺，再看了一遍，把它放到烛焰上，火舌舔着了它，燃了起来，渐烧成了灰。火舌舔到了我的手指，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松开了仅剩一角的信笺。
我浅浅一笑，镜中的人也跟着笑。我已梳好了发髻，上好了妆，换了舞衣。
我起身袅袅出了门，穿过走廊。台旁的乐师在奏着曲，台下有一人锦衣玉冠，手中一把象牙制扇骨的折扇。我微微颔首，往舞台而去。
我跳的舞名为《雪顾》，说的是一个将军和他的妻子分别，将军将去往战场，那天大雪纷飞，他的妻子穿着红衣在城楼上弹着一首名为《雪顾》的曲子，后来的人为这个故事编了支舞，正是我跳的这支。
我红衣如血，跟着曲子起舞。
此时衣冠满座，入目尽是繁华。
转身挥袖，红色铺天盖地而来。
一舞毕，我倒在台上，散开的裙摆像盛开的花。
八
那个人是天下的帝王，我不能反抗。
我只是一个杀手，是黑夜中的影子，长老们在信中说要让我去一个光明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天下权势的象征，亦是我的死路。
长老们为了依附帝王，把我送给了他。原来，我还是一颗棋子。
但我答应了一个人，我要嫁给他。那个人曾经牵着我的手在夜里逃亡，那个人曾经因为我而失去上天赐给他的才能，那个人曾经因为我被堂中贬到妓院乐坊成为暗探，那个人曾经向我哭诉有人欺负他，那个人曾经一次次跟在我身后“千舞，千舞～”地唤着我......
我记得他遥远的过去，却斩断了他的未来。
这个人，我欠了他一生。
我对他说我想去江南，江南万里花红，等他找到最好看的那朵我就去见他。
此处予你千秋，杨柳曾供谁留？
尾
江南三月春似锦，岸边垂柳依依。
他行遍千里江南路，却还是等不到她。
有路过的行人见到他，对自己的孩子说道：”那人是个痴颠之人，莫要去招惹他。“
稚童问：”他为什么是个疯子呢？“
”他要找最好看的花，可是花开花谢，就算找到了过了花期依旧是凋零尘土。“
他嗤嗤地笑了起来。
那个疯子死的那天，是一个雪夜，他死在一个乐坊的门前。
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自他有意识的那天起眼中只有那个少女。
他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他流离于世，没有她的影子。这梦真可怕，等他醒了他一定要去找千舞告诉她他有多难过。
他如此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