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我有无数的压抑与愤恨需要发泄,但我只是躺在**上听歌。
Elven百无聊赖地转过身,伸长手臂摸向**头的电话。很久没给那家伙打电话了,不知道她最近过得怎么样了。一个人的时候,心间总涌上许多话要对她说,可在手机里找到那个号码,按下通话键,那些话就如同潮水般退去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沙滩,情感,叹息,眼泪,琐碎的唠叨,什么都不剩。她以为自己至少会像房东大妈那样唠叨上几句的,虽然没有到大妈的年纪,可是她觉得自己的心境仿佛在沙漠里等了一千年一样苍老。
……Elven坐在Firleo对面,两人默不作声地喝着豆浆。原本她很少喝豆浆的,可自从和Firleo恋爱后,她就变得和他一样爱喝了。每星期三四次的约会,每次只能和他在路边肮脏低矮的小店里坐着,一块钱的豆浆,两人眼望眼地喝上半小时,除了追问他什么时候结婚,没有别的话说。两个人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不开口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可是婚姻……这个话题实在太沉重了。明知不会有答复,每次见面时却仍抱着一丝希望不断地问下去,直到他厌烦了我罢?Elven心里想着,嘴唇一开一合,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想听见自己在说什么,她知道Firleo和她一样不想听见。她看见Firleo垂了头,用吸管慢慢在已经冷了的豆浆里搅着,不动声色。她是个美丽的女孩,在遇见Firleo前拒绝了三个男孩。当时她是学生会文娱部长,拿三等奖学金的优秀学生干部,才貌双全的系花,男生宿舍夜谈的焦点。爱好动漫的她加入了一个长春藤动漫协会,他恰好是协会宣传干事,负责网络制作与维护。会里规定每人每星期至少要交上一幅画放在网站上的,别人只是刚加入时新鲜了几天,渐渐就冷了下来,只有她每星期都绘出一幅绝美的古装女子,交与他制成电子版,他总是把她的画放在最醒目的位置,两个人渐生默契。直到有一天她坐在他的电脑前寻找一幅她许久以前的画作,却无意中发现了许多不同背景的FLASH,每一个FLASH里都有他和她。动画里的他憨态可掬,向她求爱,单膝跪下,手捧大束的玫瑰。她正看得出神,他回来了,赧然站在她身后,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对不起,师姐,我还没做好……”他讷讷地说,抓着鸟巢一样的乱发。她会心微笑:“你做得真漂亮。”灯灭了,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动画仍在放映。他抱住了她,他们和动画里的两个Q版主角同时接吻。
……毕业了,Elven在君兰城找了份薪水微薄的工作,等他。他小她两届,她一等就是两年。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自己住,周末他偶尔会来这里吃一顿她亲手煮的晚餐,然后两个人偎在一起看漫画,她觉得世间幸福,不过如此,若能与他长相厮守,即使身处斗室,薪水微薄,亦心满意足,别无所求。雪容有时去看她,两个人一起在长春藤大学的食堂里吃一块二毛钱一份的煮方便面,Elven亦笑意盈盈。雪容说:“其实你们细看起来有几分夫妻相,婚姻一定会幸福的。”她嘴角笑涡更深。她原本喜欢紫色、黑色,现在自己赚钱,更是由着性儿搭配,深紫衬衫,玄色外套,窈窕雅致——然而,紫色原本就是忧郁的颜色。星期日下午,她独自走进教堂,深紫的帷幔厚沉沉隔断了光线,只开了一道缝,她看见光线中飞舞的无数灰尘,缓步走到十字架前,仰望人子的脸,正迎上他悲悯的目光。黑衣的牧师远远站在角落里,不曾打扰这一场人与圣灵的对话,直到她拖着沉重的步履缓慢走开。望着女孩背着十字架移动的娇小身影,牧师垂下头低声祷告。
……Elven加班终于结束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独自走在黑暗的小巷。天空飘起了雨丝,微风吹着濛濛的水珠,沾湿了她的脸。上司在公司里干了五年,工资才涨到每月一千二百块,作为新人,自己的八百元钱在君兰这样的大城市里付了房租、水电、食物与交通,什么也剩不下。前面一家熟悉的租书店还亮着灯,Elven加快了步伐。包里的几本小说今天已经到期了。Firleo去浙江一家公司实习,一个月后才能回来。他不在身边的日子……真寂寞啊,她全靠借小说来打发空虚无聊的时光。Elven自十三四岁时起就喜欢看租书店里三十二开的小本言情,她闭上眼睛可以一口气说出十来位作者的名字,绿萝啊,青凝啊,蝶舞啊,尽是些莺莺燕燕的化名,带着浓艳媚俗的脂粉香气,是爱幻想的小女人纺织着自己心中的完美爱情。她知道她们写得庸俗,故事里的男主角,无一不是高大英俊的白马王子,可是她喜欢这样的青春的梦。Firleo虽然不是故事里的王子,然而他是实实在在的人,比虚构的小说更能抚慰她不安的心。当他不在的时候,她又重新捧起了小说,在孤独的黑暗中为自己寻找一点慰藉的光亮。狭小的租书店里灯光微暗,Elven不得不费力地把眼睛凑近书架,以便看清花花绿绿的书脊上印着的名字。镶着金牙的胖老板坐在柜台后抽烟,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屏住呼吸。“丫头,又进新书了。”Elven一惊,发觉胖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的身后,腆起的肚子几乎碰到她后背,脸紧贴着她耳畔,她闻到他的口臭。“哪些啊?”Elven自然地转身,想不着痕迹地从他的阴影下脱身。胖老板将一只壮硕的手臂支在书架上,挡住了她的去路:“在这里。”墙上的时钟敲响了十一下。悠长的钟声里,他将她拦腰抱起,消失在霉气森森的书架后面。……Elven在漆黑的雨巷里拼命奔跑。到了家门口掏钥匙,手抖得钥匙插不进锁孔,几次掉在地上。总算打开了门,她跌跌撞撞冲进屋,反手把门“砰”一声关上了。大一时心血来潮学了一年跆拳道,总算没有白练。租书店老板怕是下半辈子都别想再碰女人了。她苦笑,汗水和着雨水涔涔流下脸颊。“你一个人在外面住,有点危险。”Firleo在电话另一端轻柔地说,“别怕,等我回来就搬到你那里去。”Elven长长舒了一口气。早就想这样了,只是一直不好开口。“嗯,我每天煮饭给你吃。”她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幸福的微笑。
……加班期结束的第二天,老板告诉Elven她被解雇了。“为什么?”Elven惊讶地问。自己文秘工作一向勤恳,从未出过差错,所有的文件、档案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老板从眼镜上方看了她一眼:“不为什么。”他不耐烦地挥挥手,像赶一只苍蝇一样赶她走开。Elven拿着工资袋经过职员室门口,见一个高挑性感的女孩坐在她原来的位子上,正用发嗲的语调和上司聊天,笑得花枝乱颤。Elven没有积蓄。为了赚钱,她很快又找了份临时的工作——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饭店做服务生。离Firleo毕业还有三个月了,她下定决心,咬牙熬过这三个月的艰苦日子,等他毕业找到工作,无论天涯海角,她都会毫不犹豫地追随而去。“哐啷啷!”Elven努力地睁大眼睛,强迫自己回过神来,盘子掉在地上碎了,汤汤水水沿着衣服淋淋漓漓往下淌,一位女客的衣服也溅上一块油渍。“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道歉,掏出一块手帕纸,手忙脚乱地给女人擦拭。女人厌恶地拨开了她的手。Elven愣了一下,掏出身上仅有的两张十元钞票,双手递了过去:“请您把衣服干洗一下吧,算是我的一点歉意。”女人睁大了画得圆圆的眼,看了看她堆满歉疚的脸,又看了看钞票,轻蔑地哼了一声:“我这身衣服在精品店买的,两千块钱一件。二十块钱够干什么?”Elven低了头,强忍住眼中的泪花,地板上盘子的碎片在泪光中模糊地晃动。下午四点钟,饭店里没有客人。Elven颓唐地垂了头蔫坐在饭店一角,盯着桌子,不知在想什么。另一个服务生小娟坐到她身边。小娟是湘妹子,家境困难,为供妹妹上学才出来打工。“别难过了。”她安慰Elven,“你又不是故意的。”Elven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客人们什么脾气的都有,你也见过,有时上菜慢了都要骂两句,我们不用放在心上。”小娟年纪虽小,却像姐姐一样温声开导。Elven一声声地抽噎。小娟望了望冷清的店里,低声说:“你不觉得,自从大厨换了以后,客人越来越少了么?”“管他呢?照发工资就行。”一边抹桌子的小花听见了小娟的话,接口道。“哭什么?你有文凭,哪儿找工作不一样?干嘛在这儿低声三下四受这闲气?”另一个服务员阿梅扭着水蛇腰,踩着模特步款款而来。她是这些服务生里最爱打扮的,连制服的裙边都要自己剪短一块,红裙下露出黑色的网状连裤袜,可惜身材有点胖。“我要是有你那文凭呵,早找个公司给老板当秘书去了。天生的香屁股还不会坐办公室么?”小娟瞪了她一眼,小花“哧”一声笑了。“瞪什么瞪?”阿梅凑近小娟,“你啊,就是假清高。”一转脸又向小花点了点食指:“你呢,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呆子。”小花指了指Elven:“她呢?”阿梅瞟了一眼沉默的Elven,说:“她是个傻子。”
……Elven打工的饭店在一个月之后关门大吉,她没得到一分工钱。Elven在房里躺了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想动。到了第二天,Firleo强拉她起来,两个人买了面包去逛公园。“别灰心。”Firleo说,“总会好起来的,我相信。”Elven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啃面包,鸽子落在草地上,咕咕叫着,她就掰了面包屑喂鸽子,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有两对新人在拍婚纱照,新娘的乳白长裙拖在草地上,与白礼服的新郎摆出各种柔情蜜意的姿势。Elven将头靠在Firleo肩膀上,他握了她的手,两人就这样静静坐了一上午。最后Elven站起来,恢复了一贯的坚定微笑:“我们会好起来的,我坚信!”
……Firleo毕业后,Elven跟着他回了他的家乡金达莱城。Firleo带她去见他的父母。Firleo的家在严州也算中等家庭了,当Firleo打开了厚重的防盗门,Elven站在门口没有动。雪白的地板砖反射着从落地大玻璃窗照进来的阳光,白晃晃耀得她有点头晕。站在门里的Firleo伸出手来,把她拉了进去,铁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Elven只觉得被关进了一个宽敞明亮的囚笼,而她将像动物一样被观赏和评鉴。一个女人从房间里出来,Elven笑着迎上前说:“阿姨好!”女人看了一眼她,一声不吭,鼻孔朝天地走进另一个房间。Elven尴尬地僵在原地,过了两秒钟,冻结在脸上的笑容慢慢褪了下去。Firleo径直尾随女人走进了房间,她便也跟了进去。一个男人歪在**上,正在抽烟。电视声音放得很大,女人在一边倒腾着衣柜,一堆衣裤扔在地板上。“爸,妈。”Firleo说,“我们回来了。”Elven再次问好:“叔叔,阿姨,你们好!”男人向Elven礼节性地点点头,说一声:“坐。”妇人头也不抬,仍忙她手头的事。屋里没有椅子,只有一张**,Elven知道自己不应坐在**上,便退出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Firleo在屋里用方言跟父母唧唧咕咕不知说些什么。Elven这才想起他是金达莱人,而金达莱城的方言她是听不懂也不会说的。于是她偏过头,看窗外的阳光。
……Firleo的父母为他在一家公司安排了工作,薪水中等,福利优厚。依照Firleo父亲的建议,Elven暂住在Firleo的奶奶家里,Firleo每天下班后都来看她。她每天上网,看报,留意一切工作信息,终于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刚成立的小公司担任行政秘书,薪水不高,却也能够自立了。于是她开始和Firleo商量婚期。“现在想来,我当时真是太天真了。”后来她在给雪容的短信中写道,“我知道他父母态度冷淡,可没想到竟是如此难以理喻。”Firleo的父母一直给Firleo施加压力,让Elven暂时出去住,就是为了每天向Firleo陈说利弊。在他们看来,Elven家贫少孤,不是个有福气的女子,进不得他们的家门。Firleo因为看不惯父母的一些做派,原与父母的关系就是淡淡的,如今又冷了几分。然而,当因为工作需要,他想买一辆摩托车时,却不得不向父母开口了。刚工作的他没有半点积蓄,与父母连着割不断的经济脐带。“如果你和她结婚,我们就和你断绝关系。”母亲晚饭后把买车的钱如数给他,对Firleo说。Firleo沉下脸来不吭声。父亲闲闲道:“让她在咱们家长住也不是个办法,还影响你找对象。趁早打发她走吧。”母亲道:“当初我就不主张留她,还不都是你,让她到老太太那里去住!现在撵她走,哼,就是你的事儿了!”父亲恼怒地说:“怎么能怪我?我也没说留她!……”Firleo拿钱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了门,将父母的争吵隔在了门外。当晚,Firleo的父亲便来到了Firleo的奶奶家,暗示Elven搬出去住。当时Elven正在厨房里帮老人洗碗,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二话不说,在一块抹布上擦了擦手就开始收拾东西。Firleo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抽烟,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反而有些尴尬了:“何必这么急呢?等找到了房子再搬吧。”Elven头也不回,冷冷地说:“多谢您的好意了。”又走到Firleo的奶奶面前深鞠一躬:“在这里的日子,承蒙关照。”她推开门,拉着箱子迎着寒冽的夜风走了出去,步履从容,背影决绝。
……Elven坐在空场的长椅上,给刚认识没几天的同事打电话。同事很热心地叫她过去,她刚走进新婚不久的同事的小屋就放声痛哭。同事为她叠被铺**,安顿她躺下。熄灯以后,Elven独自在黑暗中越想越难过,泪水流了一枕。第二天Firleo去看她,他们坐在广场的花坛边,相对无语。“总会有办法的。”Firleo首先打破沉寂,但这句话此刻听起来分外苍白无力。“结婚。”她吐出两个字。他嗫嚅着:“我们还不具备经济实力……”她说:“登记,这样你父母就没办法了。”他沉默良久,终于说:“再缓一缓吧。”她气愤得想跳起来给他一巴掌,从没想过他是这么不担当的男人!却又忍住了。毕竟,她爱他,他也爱她,两情相悦是最难得的,犯不了因一时冲动种下怨怼的种子。再说,她也舍不得打他。再等等看,也许时间久了,他父母能回心转意也说不定。她脸色阴晴变幻数次,终于定格在一个嘴角上扬的阳光微笑上:“好吧,我们再劝劝二老吧。”
……Elven租了一间小屋,她很快消沉下去,有时候躺在**上竟会想到死。她开始在网络中寻找慰藉,迷上了一个叫“信长之野望”的网络游戏。在游戏中她是一位叫岚清的巫女兼药师,每天组队在网络里打怪。在怪物的尖叫和飞溅的鲜血中,心也仿佛麻木了。直到有一天,她作出了一个决定——离开金达莱市,去上京寻找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