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马车在积雪的草原上慢慢前行着。高大的金国国师跨在马上,面色发青,不时咳嗽两声。
马车上,已稍稍神智清醒些的罗氏,迷蒙地看着金枝,心中忐忑不定。她自醒来,便躺在这马车上,一路颠簸。只有金枝陪在自己身边。
把她们母女带出来的国师,面色灰败,一路靠下人照料,也并未给她解释什么。罗氏先时以为阿木将自己和金枝送了人,不禁看着金枝连连掉泪。金枝倒是镇定,她一哭,便伸出小手为自己擦泪。
后来是自己哭得实在难抑,引国师听见。此时国师也精神振作了些,有了余力,便过来劝慰罗氏。
罗氏记得当时国师是如此说的:“如今金枝惹下了大祸,再留在那里只怕性命难保。因此我带你们母子到京城去,先住在我那国师府,只告诉世人说金枝天赋异禀,我要传她衣钵。等过几年王爷回来了,你们母子再住回王府。”
罗氏便是听不大懂,也知道金枝伤了拉日,阿木又不大疼爱金枝,在边境只恐真有闪失。她见这国师慈眉善目,如今又没有别的法子,虽不知他为何如此保护金枝,却也只能跟他走了。
金枝离了边境,既不像罗氏这般忧心忡忡,却也不见轻松快活。她总是回头张望,一看便是半日。
国师见她如此,便叹了口气,挑罗氏沉睡,四下无人时道:“实在对不住星君了,那个叫阿朗的孩子,我倒是想带走,可他一定要回去找他娘。边境本就人少,我若再带一个女奴走,只恐王爷不让。等我将星君送到京都,一定设法打探,将阿朗接来!”
金枝抿着嘴,深黑的眸子仍是向后张望着,并不答话。
国师见了,也只得摇了摇头,一步一晃地走远。
国师当日和阿木赶到时,就见金枝肩头插着一只箭。不止国师,连阿木都大吃一惊。谁也没想到,拉日真敢要当今皇子之女的性命。
阿木大怒之下,唤来护卫,将拉日的随从斩杀大半。只剩一个叫老三的,因当日与国师打的交道,留了一命。只是从此,阿木和拉日算是坐下了死仇。
国师将金枝解救下来,金枝只是指指满脸是血的阿朗,说了声:“救救!”,便晕迷过去。
国师无暇去管阿木与拉日的争锋相对。他忙叫人将阿朗与金枝都抬进帐中救治。
阿朗只是伤在脸上,止了血,敷了药,再歇息几日便好。金枝却伤得重些。上好的药材流水般用,才将金枝救回来。
醒了的阿朗,倒不顾自己脸上的伤势,只是看着金枝肩头下的伤口愧疚,怨自己没保护好金枝。
国师见阿朗对金枝倒是一片赤诚,也有心将他带上京都,叫人教他武艺,也好保护金枝。只是这孩子却是孝顺,说什么也不愿离开他娘。国师又无法再带一人走,只得叹息一声将阿朗留在营地。
金枝刚一醒来,国师虽想叫她再歇息一阵,却不敢久留。他禀过阿木,将金枝与罗氏两个伤者搬上马车,连夜带离营地。也亏得拉日的随从被杀了大半,一路无人阻拦。
金枝的伤,如今并没好全。每次国师给她换药,都能看见她的脸疼得扭曲起来。只是她着实硬气,虽痛得直抽冷气,却并未哭泣一声。
国师自己,因连夜为阿木推算破军星所在,元气大伤,初时几日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
这三人就这样非伤既弱地一路往京都行去。
金枝一路往营地张望,却没见阿朗跟出来,眼中除了恋恋不舍,还多了分担忧。罗氏醒来,听国师说完前因后果,也整日念叨,不知阿朗现今如何。
她们绝没料到,阿朗现正跪在冻得似冰的土地上,手紧紧抓着地上干硬的草根,手心被扎出了血仍不自知。
国师把金枝带走的第二日,拉日仅剩的两个随从便闯进了阿朗与娘亲阿秀的帐篷,挥刀便砍向阿朗。
身子娇小的阿秀,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跳到随从的身上,死咬着他的耳朵不松口。转眼间那随从的半只耳朵便被阿秀从灌满了血的口中吐出来。
另一个随从,似乎叫老三的,见伙伴被阿秀咬伤,想都没想,提起刀便朝阿秀背心桶去,将阿秀捅了个透心凉。
阿朗还未及反应,便见他的娘亲,背后插着一把刀,口鼻流血。他嚎叫着扑过去,抱着滑在地上的娘,不停地呼喊。
阿秀最后睁了下眼,眼神涣散,只留下了一句“回秦国去。”便永远地闭上了眼。任阿朗再怎么呼唤,都再没醒过来。
阿木的护卫经过此地,看到了阿朗。
私下里,军汉们都很看得起阿朗这个小娃儿。年纪小小,胆识恁大,加上他身体壮实,将来说不定便能从军。若再立个战功,脱了奴隶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金人一向崇尚强者。对这个要强的孩子,军士们还算照顾。不然,就冲他三番五次阻打军士不叫他们进阿秀的帐篷,便早死过一百次了。
那护卫趁老三带同伴治伤,想将阿朗带出来。阿朗的手死抓着母亲的胳膊不放。那军士想想,过去想女人时,也找过阿秀不少次,怎么也有些交道。
他便将阿秀的尸体也拉出了帐篷,连着阿朗,一齐送到了离边境只十多里的地方。
这地方除了换防守边的将士,少有人来,想来拉日也不会再派人追一个孩童追到两国交界之处。
他放下阿朗,嘱咐他过几日再偷偷回来,便转身走了。
阿朗想为他娘挖个坑,将阿秀埋葬起来。边境的土,冻得似冰。阿朗整整挖了两天,才将这个坑挖好。
他将阿秀轻轻放进去,一点一点垫土埋上,眼睁睁看着阿秀那张满是不甘的脸,被土慢慢盖满。
此时,他就跪在埋葬阿秀的地方,一字一句地说着:“娘,我要走了。总有一天,我必当将军,带兵打回来。那时候,我再来看您。”
说完,他慢慢站起,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如今这世上自己唯一牵挂的小女孩也已远去。此地再无留恋。
阿朗定定地向边境走去,他去的方向,是秦国。
在相反的方向,金枝正坐在马车上,去往金国的腹地。两人就这样越行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