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孝帝早年为了笼络人心,给各路人马随意加官晋爵。晚年昏聘,沉迷丹药,朝政全交给苏光邺处置。藩王分封,权臣当道,北方狄人虎视眈眈,内忧外患。
这三件影响朝局的大事,事分轻重,第一要务便是从权臣中收回权力。
上唐如今最得势的非苏家和萧家莫属。二家人因跟随景孝帝从龙有功,分别被封为安公国和靖远侯。二人手里各自握有兵权,朝中不少重臣都依附于苏萧二家。此乃朝堂,至于后宫,苏家长女苏倾城贵为皇后,萧家长女萧贵妃圣心独系。萧贵妃仅在皇后一人之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而苏皇后虽久失圣心,但有苏光邺在外制掣后位稳固。从朝堂到后宫,二股势力不分轩轾。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何况是二头猛虎,如果不加以制止,前朝灭亡就是前车之鉴。
苏家家主苏光邺是三朝老臣,朝中羽翼众多,又老奸巨滑,尤为让人头疼。
皇帝不是没有与苏家一搏之力,但杀敌一千,自伤八百,上唐将元气大伤。
“好一条毒计。”一道尖刻讽刺的声音响起。
皇帝眼神一凝,电芒闪烁。
“什么人!”黑鹰抽剑喝道,剑势为守,将皇帝护在身后。
来人玉面剑眉,瑶眉细口,身上蟒袍玉带,金镶玉梁冠束发,腰间一管玉笛,散朗飘逸,乃浊世翩翩佳公子也。
“子默。”皇帝阻止黑鹰动手。封玄奕,字子默,皇帝儿时的发小,也是吴王世子。封玄奕踏入清幽宫,衣袍随着他的步伐律动,衬的他本来就如珠如玉的面容丰神俊朗,气质飘萧,尤如风姿翩翩的白鹤。
皇帝亦是玉树临风,不过皇帝神色端肃,不苟言笑,神情冷到极致,犹如封固万年之久的冰雪,仿佛一直便这样冷酷疏远,给人寒凛之感。封玄奕却是温润如玉,犹如春日云端之上暖融的阳光,温和宁逸。
封玄奕拱手为礼,神色却不并恭敬:“不敢,微臣只是您的臣下,皇上还是叫我吴王世子比较好。”
“子默。”
“与皇上亲近之人都没有好下场,微臣还想长命百岁。”
皇帝脸上现出痛的神色。“我知道你怪我没有保护好锦玉。”子默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他不想生分了,自称我,而不是朕。
封玄奕俊雅的脸上露出怒容:“既然当初你抢走她,你就要好好的对她。你背叛她,害死了她的父母兄弟`````”封玄奕指节绷的发白,极力克制着胸中的怒火才没有冲上去打皇帝一拳。“如果她当初嫁给我``````何止于家破人亡、尸骨无存。”
“``````玄奕``````”皇帝心中如万箭相攒,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可一闭上眼,锦玉帝姬的面容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她离开的日日夜夜,他不知如何的熬过来,他每天六个时辰处理政事,通宵达旦,不让自己停下来去想她。他们曾经青梅竹马,也曾经燕尔恩爱,如胶似漆。
父亲谋反,攻入皇城,亲手杀了皇上,皇后为保名节坠楼,太子也死在乱军之下。皇室族人无一幸免。
他永远忘不了她得知噩耗时,那冰冷憎恨的眼神,每次想起来心都会疼,仿佛千刃相割。如果当初他不坚持,锦玉就会嫁给玄奕。玄奕是个好人,比他更适合常宁。玄奕一定会疼爱她。也许她现在已经子孙绕膝,享天伦之乐。锦玉```````皇帝跪在地上,捂住脸,脸上淌着眼泪。他把害她的人都杀了又怎么样?给她伤害最深的人是他,最该死的人也是他,他痛苦的揪着自己的胸口。
“你现在这副样子做给谁看?当初你是怎么对她的?你和苏倾城````````”封玄奕失控怒吼道。
“你杀了我吧!”
“你以为我不敢吗!”玄奕睖睁双眼道。他的双手紧握着拳,因为太用力手指格格作响。“你要活着,活着受尽煎熬。”袍袖一拂,愤然离去。
“可恶!”玄奕一拳击出,树叶纷纷落下。玄奕紧咬着啐啐似的牙齿,咯咯作响。锦玉连个尸骨也没留下。她被上官正白绫赐死,上官正已经死了,她的痛楚谁能偿还。父债子还,上官正已经长眠于地下,他就是再恨也不能把他的尸体挖出来鞭尸。上官元曦作为他的儿子就要替他背负孽债,痛苦一生。
玄奕忽地怔住,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刚才一抹身影在他眼前闪过。这个身影他见过无数遍,锦玉?朝身影消失的地方追去。绿叶红花夹道,曲折小道寥落无人。难道是他的幻觉?还是锦玉的英灵?停驻了片刻,转身走了,一脸怅然。
等人走远了,密密匝匝的绿叶一阵窸窣。又过了一会,玉儿从花木丛里走了出来,拂掉落在身上的树叶,轻轻舒了一口气,脸上轻纱飘拂。依照与萧女史的约定,她戴上面纱,遮住了长满疙瘩的脸。她本就神姿高华,戴上面纱,平添了一份神秘之美。
萧女史道她容貌已毁,即使戴着面纱比之前更加美貌也不放在心上,毕竟她不能一辈子戴着面纱。真的得了皇上青睐,只要一揭开她的面纱,皇上立刻就会厌弃她。也就不必担心了。
玉儿开始专心莳养‘素荷碧亭’,发现‘素荷碧亭’的叶子出现枯黄,是缺少一种红色土壤滋养。
她在宫中寻找模糊记忆里的那种红色土壤,不知怎么的直觉觉得清幽宫外能找到红色土壤,便过来了。
听到一声怒吼,吓了一跳。但见一人蟒袍玉带,据说各地藩王世子在京中做客,相必这人是哪一位藩王的世子。这些位高权重的人若是生了气,一定要躲得远远的,不然一腔怒焰都将排揎到她身上,刑杖或者送审刑司。宫女的命贱如蝼蚁,这些人掌握大多数人的生杀大权,不会心慈手软,对她有怜悯之心。
是以她脚下如风,走的飞快,感觉后面有脚步声,她灵机一动,躲进道旁的花木丛里。好在花木枝叶横桠,躲在里面不易被察觉。
期间,她在花丛里找到了那种红色土壤,也算是意外之喜,拿出随身的小工具挖了一些。放在手绢里包好。
玉儿把手绢放入袖中,拍干净身上浮着的灰尘。
抬头却见到一角明黄色衣袍。皇帝踽踽独行,有一脚没一脚的踩着地,眼神茫然没有焦距,犹如没有了七魄的冤魂。他看去寂然枯槁,虽生犹死。
玉儿心里猛地一紧缩,竟有一种被尖针刺痛的感觉。他的脸,他的背影她都在哪见过。脑中翻翻滚滚,一些模糊的影象闯进她的脑海里。
“``````元曦哥哥```````”
“``````元曦哥哥```````”
少女的声音爽朗明快,溢满幸福。
这个少女是谁?
仿佛打开阿鼻地狱的大门,将她拉入地狱焰火之中。脑中一阵尖锐的疼痛,她跌坐在地上。眼前一阵晕炫,昏迷了过去。
“可好了呢。”再睁开眼看到了小巧。
玉儿躺在床上,脑子里好像化成了浆糊。
“你怎么了?怎么在清幽宫外晕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玉儿手撑着坐了起来,小巧拿了枕头垫在她的后背,让她靠着枕头。“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
“你记起你自己是谁了?”烛火似的跳跃的幽火在她眼中掠过。
玉儿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一些模糊的影象,所有的人都好像被罩在云烟雾里,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我拼命的回想,想要记起来,可是头撕裂般的作疼。之后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每次你想以前的事就会晕倒,你还是别去想了。宫里日子难过,万一你的病情耽误了差事,我怕萧女史不会饶你。”
“我会当心的。”玉儿稽首道。
过了一月,‘素荷碧亭’在玉儿的悉心栽培下,花叶终于修复,重新变得青绿碧翠。赏兰,赏叶甚于赏花,枯黄退去,花株更显得亭亭玉立,犹如飞燕掌中轻,姿态极妍极美。
圣心大悦,赏下了许多金银。‘素荷碧亭’移植到文华殿偏殿。花木班其他的差事不再要玉儿去做,她只要专心的养好这株‘素荷碧亭’便可。她的住所也搬到了文华殿后面,一个人住一个两进的院子。她还把小巧要了来,与她作伴。
每天莳弄‘素荷碧亭’大概一个时辰,她们有大把的时间空闲。两人闲来时谈空说有,看天外云卷云舒,日子倒也轻闲。
这一日,天朗气清,玉儿和小巧把‘素荷碧亭’放在太阳底下晒。暖日融融,二人只觉骨头都晒软绵绵的舒服。
“你们两个好轻闲。”门口不知何时倚立一人,笑盈盈的道。
在文华殿侍候的宫女太监互相都是认识的,翠瑛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却不拿大,平易近人,玉儿和小巧有时都会和她说上两句。
“什么风把瑛姑姑给吹来了?”小巧笑着道。“快请进!”
“这不是不当值吗?过来跟你们唠嗑唠嗑,就怕你们嫌我这个老货人老话多。”
“哪能呢!欢迎之至。”玉儿恬静温雅的笑道。
翠瑛姑姑上前几步,突地脸色一变,一脚将‘素荷碧亭’踢飞。
花盆在地上滚了一圈。兰花娇贵,千护万养才能养好,只见其枝叶折损。翠瑛姑姑带来的两个小太监冲了上来,将花踩的稀烂。
小巧惊呼道:“翠瑛姑姑,你疯了吗?”
翠瑛姑姑戟指着二人道:“你二人好大胆,皇上器重你们,命你们莳弄‘素荷碧亭’,你们竟然故意毁坏‘素荷碧亭’,还将皇上放在眼里吗!”
“明明是你将花踢飞的,怎么倒打一耙,怪罪到我和玉儿头上。”小巧柳眉倒竖,又怒又气的道。
翠瑛冷笑了一下,眼一厉:“来人!把这两个刁奴带下去,打死作罢。”
门口忽地涌出一群太监。
玉儿和小巧被扣住。
玉儿道:“翠瑛姑姑,你以为这件事能瞒过皇上吗?要是皇上追究起来,你的主子未必能护住你。”她和翠瑛无怨无仇,她突然构陷,自然是受人指使。而翠瑛又不想惹怒圣心,想要瞒天过海,把罪责都推到她们两人身上。
玉儿挣扎着道:“放开我!”
“放开我!”手却扣的更紧。四五个强壮的太监押着她。“放开我!”一声相熟的声音飘渺响起。她脑中一闪,穿过时光的镜子,她好像看到另一个自己,也像现在一样被人扣住。她一时恍忽。
“住手!”一声掺杂着焦急的断喝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