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
江空夜静,一轮明月,飞彩凝晖。群山环绕,素商时序,极目两岸,枫叶开遍山野,火红一片,像是铺染了无数冤魂的鲜血,红的惨烈。
繁华梦,惊俄顷。
屹立于东方的大周,曾经国力鼎盛,万邦来朝,如今一朝成梦。曾经的繁华仿佛镜中揽花,水中捉月,那般的不真实。
一行清泪滑过锦玉玉莹珠润的脸颊,嘴唇被她咬出血,却好像不知痛,牙齿咬的更紧,她眼中燃烧的火焰,比枫叶更红,触目惊心,仿佛最怨毒的诅咒。
上官元曦,这个曾经最亲昵的名字,她轻一可闻的呢喃出这个名字,却有雷石之音,仿佛有怨恨已及的曼珠沙华邪异开出。
追兵已至,她闭上眼。一切都结束了吗?她不甘心,双手箕张。她是大周的公主,绝不能受凌辱而死,身子如同一片落叶飘入沉沉江水之中。
珠沉玉没,带着地狱般的怨念和不甘决绝的告别人世。
上官元曦,我绝不放过你!怨毒的诅咒在她心底漫延开来,仿佛岩浆喷爆而出。
```````````````
月落星沉,初升的天光如薄雾般散开,浅稀清淡的笼罩着紫薇宫。
瑰红的宫墙将紫薇宫与外界隔开。跳过宫墙,宫殿楼阁繁立,峥嵘轩峻的矗立着,可以想见阆苑瑶白,玉除彤庭,繁华威仪。
紫薇宫乃前朝太祖皇帝所造,景孝帝推翻前朝后,建立上唐国,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的权力更迭和清洗。上唐国库空虚,百废待兴,景孝帝爱民如伤,体恤百姓,不愿劳民伤财,延用紫薇宫为皇城,并不另外筹建新宫祇。景孝帝三年前驾崩,独子上官元曦继承帝位。上官元曦的元配是前朝的绵玉帝姬。景孝帝谋反时,绞杀帝姬。景孝帝荣登九五后,立上官元曦为太子,聘岳宁候嫡长女苏倾城为太子妃,是为如今中宫。
珠儿脸上出现迷茫的神色,眼中似迷漫着大雪,迷踪苍茫。面对巍峨的皇宫,她并没有一般人那样敬畏神明,相反的心中生出亲切熟悉。她好像来过这个地方。那飞檐斗拱,殿宇排布,殿角精致的铃铎,甚至每一片琉璃瓦,她都十分熟悉。仿佛是她的骨血,深刻在她的骨子里。她第一次来皇宫,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眼中迷茫更深,浓稠发烟霭。
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她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她的眼神本来是幽散的,逐渐的重新汇聚成眸波如水,仿佛随时能溅出水来,神韵天成。
小巧小声道:“你想什么呢?就要轮到我们了,小心被管事的骂。”
自从被救起后,她就失去了以前的记忆,醒来看到的人全是陌生。她是谁?没人能回答她,她无从得知。救她的葛老头一家朴实善良,无怨无悔的照顾了她六年。葛老头的女儿要被送进宫里做宫女,葛家虽不愿意,可不能反抗朝庭的征令。为了报恩,她决定代替入宫,免得他们天人永隔。刚好同一个村子里的小巧也要入宫,她们便结伴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皇宫里规矩多,讲究礼数仪范,她捏了捏小巧的手,低声道谢。
小巧回以淡淡的笑,脸上漾开二个小梨窝。
来应聘宫女的人很多,高矮胖瘦,排成一字长蛇,有二十多丈长。各个都力争表现,免得被分到辛苦的差事。
绵长的宫墙开了一道小门,一个两鬓银霜的太监坐在一张黑漆四方桌前,挑捡着宫女,身后站着一个手拿佛尘的小太监。在宫里当差,模样儿得能上眼,否则鼻歪嘴斜,可要膈应着贵人主子,只能分到清寒的地方去。
挑中的人往右手边站定,也得规矩着,低头敛手,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过了半个时辰,队伍缩短了不少。
这便到了珠儿。玉儿儿款步上前,福了一福。
一见她,管事太监眼睛一亮,一抹清亮精光闪过。他在宫里当差,主子娘娘们见的多了,哪个不是如花似玉,跟花骨朵似的。玉儿敛下眼敛,眉目如画,绛唇映红,肌肤莹洁如玉,廖淡晨曦映照下,更衬得皎皎若一团明月。
她虽是以恭敬的姿态静立着,神情也是恭敬,却偏偏给人一种高贵之感,宛如牡丹置于百花丛中,傲然生姿,羡煞群芳,不可逼视。高贵之中又有一种空谷幽兰的清雅脱尘。
管事太监一时愣神,玉儿便站着一动不动,双脚酸麻慢慢传了上来。
管事太监拢了拢张大的嘴巴,掩饰的咳了咳。“抱歉,抱歉,你叫什么名字?”十分的客气。乍一看,他以为眼前的人是萧贵妃,可看仔细了,眼前的人眉眼口鼻与萧贵妃有些相似,却也有些不同。而且气质风度虽有相似,但却更胜萧贵妃一筹。萧贵妃风姿如画,神姿高彻,举止间的体态雍容尽现,而眼前的这个人风姿体态尤在萧贵妃之上,她比萧贵妃更要高贵清华,又有如清澈的泉水温润恬和,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玉儿低眉道:“玉儿。”声音清脆,戛冰敲玉。
“你会做些什么?”
玉儿眉心一低,沉吟片刻道:“浆洗、除尘``````”
他双目闪了闪,笔在手中记名册上写下她的名字,用只有二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玉儿姑娘,咱家叫秦喜,以后在宫里要是有什么用得着咱家的地方,尽管开口。”在宫里当差,要想一身富贵荣华就得知道宫里的风向。如今今上最宠爱的便是萧贵妃,这个玉儿模样肖似萧贵妃,容止却犹胜萧贵妃,恐怕当不了多久的宫女,等以后她飞上枝头了再巴结不如现在就好好结纳。
玉儿寥淡的笑了一笑,身后远处残阳晚照,漫天的彩霞琉璃璀璨,映衬着她,柔和的霞光给她的轮廓打上了一道披帛似的光晕,瑞彩蹁跹,她的笑容更加温婉和煦,如清风徐送,如溪水澹静。
这便低着头走到了右边。她行走时,身形优雅而雍容,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选中宫女的人,每排十个站了二排,第二排站了四个人,她站了过去。她们将被指派一些轻松的差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巧。”细碎清脆,宛如穿过林间清透的光,又有如莺雏百转。小巧人如其名,长的灵动娇巧,微笑时又甜美动人,玉儿并不为她担心。
“```````”
“过去吧!”
小巧衣袂如风,翩然走到玉儿旁边的位置。
玉儿微微抬起头,欣慰的和小巧对视一笑,很快又敛了敛眉目守规矩的低下头去。
过了一盏茶,剩下的人挑拣完,留下的人有三十多个。那些没被挑中送去了浣衣局和针线房。
人都挑完了,管事太监却没有让她们走。
他接过小太监手里的拂尘,踱到众人面前,拿眼森寒的扫了众人一眼,用尖亮的嗓音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宫女。宫里有宫里的规矩,进了宫就得守宫里的规矩。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听的话不要听,记住了自有你们的好处。”
言罢,拂尘一扫,走在前头,将众人领进宫。
宫道用青石铺就,玉儿低着头沿着宫道走路,并没有仔细去看辉煌明丽的殿宇楼阁,只以眼角余光所见,五步一楼,十步一阁,殿阁林立,飞檐反宇,廊腰如缦带萦回。
经过御花园,繁花夹径,馨香馥郁,花影绰约,如织锦盖地。飞燕穿花,踢落朵朵绯红花瓣,落花成阵。假山琼枝点缀,布局精巧,相映成趣。
出了御花院,又走过了两座巍峨宫室,这才驻足止息。珠儿微微抬了抬眼,一座雅致小院赫然在目。乌檀木底座横匾,端正秀逸倚兰园三个大字。进了月亮门,只见小院四合,抄手游廊,步步锦门窗,植着冬青树和少见的花草,葱葱郁郁,绿意盎然。
对门一楹十几间的屋子。秦喜领着她们进了最大的那间屋子。
屋内,一女官服制的人高居上首,端然而坐。另外十几个女官呈雁翅状排开。
当首的女官四十上下的年纪,头戴扁方,仙人摘桃玉簪,绿松石耳坠,穿石青色梅兰竹灵芝夹衣,服制不下于宫中贵人主子。
秦喜上前行礼。“参见尚宫大人。”
尚宫为正五品女官,辅佐中宫主持宫中事宜,为众宫女之首。她是皇后的奶娘,乃皇后一手提拔,姓郑。
玉儿低着头,不曾去打量。
郑尚宫轻轻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却蕴含上位者的威严沉稳。一双精明的眼睛睃了众人一眼,落在玉儿身上时,心头闪过震惊,太像了!尚宫大人不亏是久润宫中之人,沉定自持,喜怒不形于色,再如何震惊,面上还是随意,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道:“这些就是今儿个挑上来的宫女。”
“正是。”
“秦公公真是越来越会挑人了,都给她们按排了什么去处?”
秦喜捧着名册一一说了。
郑尚宫大拇指摩娑着珐琅彩雉鸡牡丹茶盅的茶沿,一壁细细听着。
玉儿和小巧一起被分配到御书房。
“分配到御书房的是哪两个人?出来我看一看。”
玉儿和小巧应声排众上前。
郑尚宫将茶盅往几一顿,微愠道:“新进宫的宫女毛手毛脚的,怎么能让她们去御前当差。要是触怒圣颜,便是我们奴才的不是。”玉儿和小巧二人一个风姿高雅,清丽脱俗,又与过世的那一位长的一模一样,另一个甜秀灵动,娇俏可爱,这样的人放在皇上身边岂不是怂恿她们干狐媚之事,宫里有一个萧贵妃已经足够皇后头疼了。她是皇后的人,最知道皇后的心思。自然不会让这些莺莺燕燕接近皇帝,使得皇后不顺心。
郑尚宫品阶在秦喜之上,在她面前,他也没了皮调,奴言卑膝的道:“尚宫大人教训的是。”
郑尚宫阖起眼睛:“萧女史那里缺人,就让她们俩个去花木班当差吧。”萧女史是她的亲信。让她们去花木班当差,要怎么拿捏还不由她说了算。“好了,你们各自把人领回去吧。”
“是。”下首站着的女官齐声应道。
一个高挑的女官笑着过来,亲切的道:“你们两个就是玉儿和小巧吧,我是萧女史,你们的领头女官。”
玉儿和小巧双双见礼。
萧女史笑容里带着满意。“好好好。”新宫女跟着各自的领头女官走了,玉儿和小巧跟随萧女史回花木班居住的地方。这便又经过了御花园。
这次玉儿好好的打量了一眼御花园,心头隐隐的熟悉感又一次浮上来。假山绿树,池塘春草,名花盛开,处处匠心独具。那假山攀着绿色的藤蔓,逸态横生;池塘平静无纹,清透如玉,夕阳余光洒落在水面上,潋滟生光;花圃里花种繁多,姿意盛放,五彩缤纷,如同铺开鲜艳的地毯,色彩繁丽,与周围的景色互相映照。记忆隐约浮现,按着模糊的记忆,从这一片花圃里的小径过去,是一片青嫩的草地,草地的周围种着茉莉花。茉莉花密密匝匝,洁白如雪,远望如同雪海。
茉莉花香气怡人。她刚才走过来时所闻到的就是茉莉花香。
青嫩的草地上,绿草如茵,茸茸的绿草铺开如同天然的毡毯。草地上搭着一个绕藤秋千架,笑靥明媚的女子,笑声爽朗,她的笑声轻灵而活泼,如一首欢歌,充满了喜悦欢快。
让听的人心里也受到快乐的感染,不禁从心底浮出笑容。
“再推高一点。”少女笑着喊道。背后人一使力,少女飞了起来,天上的云好像触手可及。她顽皮的伸出手去,唇边逸出明皎如月的笑意。
这个少女是谁?
脚下下意识的往花圃的方向一移。她想去看一看,她的记忆是不是正确的。六年前,大周宫破灭国,被当时还是大周藩王的上官正推翻帝位,取而代之,建立上唐天下。也许,在被救之前,她真的在宫里生活过。因为战乱而从宫中逃了出来,可她是谁呢?
“玉儿`````”发现玉儿没有跟上,回头见她双眼怔忡地望着那片茉莉花圃,小巧唤了唤她。,上来拉了拉她的衣角。
玉儿拢了拢神智,举步跟上。
走出御花园,萧女史领着二人向右行去。一会,拐进一个小院里。小院是三进六厦的院子,三间正房像糖葫芦一样接连成串,左右围拱着抱厦。
萧女史在花木班回事处上首肃坐。一个穿绿罗宫裙的宫女上来奉茶。萧女史接过茶浅饮了一口。“你们会伺弄花木吗?”
小巧道:“奴婢家里是打渔的``````”
玉儿道:“奴婢也是。”
萧女史和善的道:“不会没关系,可以学嘛,谁也不是一出生就会的````````”
萧女史教了她们宫里的规矩和平时要做的事项。夜幕垂垂降临,萧女史让身边贴身的宫女领她们去住处。
宫女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像萧女史这样有品秩的宫女,住在第一进的院子,身边有四个小宫女侍侯。第一进的院子一楹有三间房子。正中最大的一间是花木班的回事处,左边是萧女史一人的单间,右边住着萧女史身边侍候的四个贴身宫女。玉儿和小巧住第三进院子里倚建着的抱夏里,与她们同住的还有四个宫女。分别叫倚罗,碧翠,琴心,蜜儿。
四人也不欺生,和气近人,亲亲热热的帮她们拾掇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