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
“动机？”高佩君说道，“如果你把我想和汶泽结婚这件事当做动机的话，我也没有异议，但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并没有想故意杀她，换句话来说，那是一次意外。”
“意外？”张国栋拿出个本子说，“好吧，那你就谈谈那次意外的经过吧，越详细越好。”
“1976年的7月18日，我记得是个星期天。刘秀玉来学校找汶泽，他俩因为结婚的事吵了起来，这些都是汶泽第二天跟我说的。后来我跟汶泽说，我去找刘秀玉谈谈。汶泽刚开始不同意，最后我坚持，他也就没再说什么。
“7月20日的晚上，我把刘秀玉约到了教学楼上，告诉她如果她愿意离开汶泽的话，我可以给她一笔钱。她没答应，后来我们俩吵了起来。刘秀玉这个人脾气很坏，而且说话也很粗俗。我的脾气也不好，最后说着说着就动起手来。当时我也是急了，就推了她一把，没想到她就从楼上摔了下去。
“后来汶泽赶来了，就把刘秀玉送到医院了。经过就是这样，我也不是有意想推她下楼，当时两个人都很冲动，在互相撕扯。”
“当时在现场的目击者，除了童晓晓之外，还有谁？”张国栋问道。
“还有烧锅炉的杨文才和校办主任张振云两个人。”
“据我所知，刘秀玉的死，并不像你所说的这么简单，是你无意中把她推下楼的。”张国栋盯着高佩君说，“从我的调查来看，刘秀玉的死，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案件。”
“你凭什么这么说？”高佩君冷笑了一声。
“我既然能这么说，自然有我的理由。”张国栋说，“我已经了解到，当时教学楼七楼的那截木栏杆，是有人提前做过手脚的。”
“有证据吗？”高佩君看了张国栋一眼说，“如果你能拿得出证据，我就承认是我谋杀了她。”
看着高佩君一脸的不屑之色，张国栋想了一下说，“你似乎认定我拿不出证据。”
“我希望你能拿出。”
“迟早会给你证据的。”张国栋说，“现在我想问你一下，你对杨文才和张振云的死怎么看？这二位可都是当时的目击者。”
“他们死了吗？”高佩君略显惊诧的看着张国栋说，“这我还真不知道。”
“是吗？”张国栋面无表情的说，“他俩都是在你丈夫坠楼之后被人谋杀的，这说明了什么？”
“这能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有人不想因你丈夫的死，而把三十年前刘秀玉的死牵扯出来。”
“我不明白你的话。”高佩君说，“那你认为是谁在试图掩盖刘秀玉的死？”
“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
“既然提到了我丈夫的死。”高佩君有些动容的说，“那么，请你告诉我，我丈夫究竟是怎么死的？难道真是你们所说的自杀吗？”
“从潘婷婷被你丈夫推下楼，和他本人的自杀来看，都是因为你丈夫受了强烈的意外惊吓，从而导致暂时性的精神错乱造成的。”张国栋略微思索了一下说，“你丈夫本身就是精神病学的教授，而且从我们对他的调查来看，他是一个性格健全、思维缜密、逻辑性非常强的人，这样的人，意志力通常都是很坚强的。在正常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会因为一些所谓的意外惊吓而导致精神错乱的。
一三五
“因此，对于他把潘婷婷推下楼，和他自己的自杀的行为，令我们很好奇。我们随后去了你丈夫的老家，调查了一下你丈夫的家族史，虽然这项工作进行的非常缓慢，困难也很多，但我们还是查出来，在你丈夫的家族里，的确有精神病的遗传迹象。
“你丈夫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公公，就是因为精神错乱自杀的；你的小姑子杜文娟，也是在三十多年前因为精神错乱投河自尽的；还有你的大姑姐杜文英，前段时间因为去了刘秀玉的坟上，替你和杜斌向刘秀玉求情，希望刘秀玉放过你们娘俩，并在刘秀玉的坟上压了一道符，之后也出现了精神错乱的现象。
“我们之后请教了专家，据专家们分析，像这样的情况，足可以证明你丈夫他们家，是有精神病的遗传基因的。
“既然现在已经分析出你丈夫的确存在精神病的遗传基因，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一定是有人了解你丈夫的情况，知道在他的家族里，有这么一个精神病的遗传史，所以就利用这一点，导演了一出戏，让三十年前从教学楼上摔死的刘秀玉复活，然后刺激你丈夫，把隐藏在你丈夫体内的精神病基因诱发出来，从而得到一个他想要的结果。”
“什么结果？”
“就是希望你丈夫死。”
“汶泽的性格我了解，他跟任何人都没有过结，谁会希望他死呢？”高佩君不解的看着张国栋。
“这个人应该很了解你丈夫，并且你丈夫的死，对他是有好处的，换句话来说，就是由于你丈夫的存在，妨碍了他的一些利益。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潘婷婷的死应该就是个意外。如果当天晚上潘婷婷没有在现场的话，那么，你丈夫在受到了惊吓，导致精神错乱之后，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呢？”
“什么结果？”高佩君目不转睛的看着张国栋。
“很明显，如果潘婷婷不在现场的话，也许你丈夫那天晚上就跳楼摔死了，根本不会等到第二天再从医院的14楼跳下。
“而他于潘婷婷死后的第二天，从医院的14楼莫名其妙的跳下去，我想，他应该是再一次受到了惊吓。而导致这一现象的，应该跟头一天他所见到的情形是一样的，那就是，他极有可能再一次看到了刘秀玉。
“可以这样说，潘婷婷的意外出现，使凶手没有能够达到目的，故此在第二天，如法炮制了头天晚上的情景，导致你丈夫再次因受到强烈的刺激而从14楼跳了下去。”
“你分析的看似很有道理。”高佩君想了一下说道，“如果按你的逻辑来说，杀害刘秀玉的凶手，也就是杀害我丈夫、杨文才和张振云的凶手了？”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是我杀了刘秀玉，然后在三十年后又把我丈夫杀了，而为了掩盖真相，又把杨文才和张振云也杀了，是这样吗？”
“我没这么说。”张国栋笑了笑说道，“高局长，刘秀玉被害，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是你干的。”
一三六
“可她确实是我推下楼的。”高佩君显得有些激动，嘴唇微微颤抖着说，“你可以现在就把我抓走，如果可以告慰那些死者的在天之灵，你即便把我枪毙了，我也毫无怨言。”
“没有那么简单。”张国栋看了看高佩君那张由于过于激动而显得有些湿润的眼眶说，“首先，我目前还不认为是你杀了刘秀玉。当时你在现场，究竟是谁把刘秀玉推下去的，你心里应该最清楚，而你丈夫杜汶泽，应该也是知道的。
“退一步说，即便真的是你把刘秀玉推下楼的，我也完全相信，就像你刚才所说的，是无意的。而那截断裂的木栏杆恰恰又可以证明，的确是有人提前在那上面做了手脚。
“杀人都是有目的的，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凶手，都不可能去杀一个跟自己毫无利害关系的人。你丈夫的死，我想不出对你有任何好处，不管你和你丈夫的感情如何，但毕竟你们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你根本没有理由去杀他。
“而从目前看来，你丈夫的死，和杨文才、张振云的死，都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而你高局长，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把这三个人都杀掉。也就是说，如果你杀杨文才和张振云，是为了掩盖杀害刘秀玉的真相的话，那你今天根本不会承认刘秀玉是你推下楼的。
“换句话来说，如果按你的说法，刘秀玉的死，真的是在你们俩的相互撕扯中，是你无意造成的，那么，你真的会为了掩盖一个自己的过失，而不是故意，去接连杀死两个当时的目击者吗？
“你是市教育局的副局长，受过高等教育，对于法律，我想你应该还是比较了解的。从任何角度来讲，你都不会为了自己的一个三十年前的过失，而去故意杀害两个当时的目击者，因为这样对你来说，太得不偿失了。”
高佩君一直默默的听着，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张国栋看了高佩君一眼，接着说道：“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关于童晓晓的失踪，我想你应该清楚吧。”
“不，我不清楚。”高佩君抬起低垂的脸，看着张国栋说，“她失踪了吗？我真的不知道。”
“1976年的8月18日那天，童晓晓去向你要钱。”张国栋从包里拿出童晓晓的那个日记本，翻开来说道，“童晓晓的日记里写的很清楚，是你让她去找你拿钱的，但就是从那天开始，她就失踪了，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她的任何消息。你能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真的不知道。”高佩君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因为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具体是哪一天了，但经你这么一说，我还是略微有些印象的。你说的不错，有一次我是让童晓晓去我那里拿钱，但我等了整整一天，也没见她去，至于她的失踪，我更是一点都不知道。”
“自那天之后，童晓晓再也没有向你要过钱，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高佩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说，“人都是有良知的，也许是她想通了，毕竟，敲诈别人是一种可耻的行为。”
一三七
“高局长，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问你。”张国栋从包里拿出一个翠绿色的十字架玉坠说道，“这个玉坠儿你认识吗？据童晓晓的日记中说，刘秀玉死的那天晚上，你曾向她打听过这个玉坠儿。”
当高佩君看到张国栋手里的玉坠儿时，脸色突然变得异常的苍白，虽然她极力想掩饰自己过于紧张的表情，但还是被张国栋捕捉到了。
“是、是的。”高佩君有些迟疑的说道，“这个玉坠儿是我的，当时我在跟刘秀玉撕扯的时候，是她从我脖子里拽掉的。”
“好吧。”张国栋又看了高佩君一眼，站起来说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你好好休息，我希望你最近不要离开东州，有什么情况，我们会再次找你的。”张国栋说完，走出了病房。
张国栋走出病房后，并没有见到杜斌。
“杜老师呢？”张国栋问守在门口的警官。
“他说他有点事就出去了。”两名年轻的警官中的一名回答道。
“你们在这守着。”张国栋点了点头说，“我先回局里，杜老师要是来了，就赶快通知我。”
杜斌的姥爷高云山，今年虽然已经78岁高龄了，但精神依然矍铄。当杜斌来到姥爷家的时候，高云山正在阳台上打理那些盆花。
杜斌站在旁边耐心的看着姥爷给花浇水、施肥、修剪，等这一切都结束之后，杜斌陪着姥爷来到客厅坐了下来。
“小斌，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看姥爷了？”高云山给杜斌倒了一杯自己刚泡好的龙井说，“你妈身体怎么样了，她好久都没来看我了。”
“我妈她身体还行。”杜斌有些迟疑的说道，“姥爷，您的身体也还好吧。”
“还好。”高云山喝了口茶说，“你最近怎么样，看你的精神似乎不太好。”
“我还行。”杜斌说，“这段时间工作比较忙，总熬夜。”
“要注意身体。”高云山说，“你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我来是想看看放在你这里的那些相册。”杜斌说，“因为前段时间我妈在整理我爸的遗物时，看到了几张照片，她记得还有一些她和我爸的照片是放在你这里的，她想让我把那几张照片拿走扫描一下，然后自己也留一份。”
“哦，原来是这样。”高云山说，“那你自己去找吧，都在我书房旁边的那个柜子里，我出去给花买点肥料，你找完后就别等我了，把门锁好就行。”
“好的姥爷，你去吧。”杜斌说，“我走的时候把门一定锁好。”
高云山提着兜走出了家门，杜斌来到了姥爷的书房。
柜子里放着好几本影集，杜斌挨个翻了一遍，当他正准备关上柜子的时候，发现在柜子的最底层，有一个用黑布包着的书本样的东西。
杜斌好奇的把那东西拿了出来，打开黑布一看，发现也是一本相册。但从相册的外表来看，应该是年代很久远了。
杜斌打开相册看到，里面都是一些黑白照片。有姥姥和姥爷的合影，也有自己的母亲小时候的照片。这些照片杜斌都是第一次见到，他不禁慢慢的一页一页的翻看起来。
一三八
当他翻到倒数第二页的时候，他看到一张姥爷年轻时的照片。这张照片虽然同样是黑白的，但照片的清晰度却非常的高，甚至于连高云山身后的日历都看的一清二楚。
他看到，姥爷高云山似乎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照的这张照片，那时的姥爷看上去应该是人到中年，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非常好，一股意气风发的样子。
照片上的姥爷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头发浓密黑亮，目光犀利，嘴角显示出一种倔强的坚毅。
当杜斌再往下看时，他不禁愣住了。他看到在姥爷的脖子下面，挂着一个十字架形状的吊坠儿，虽然他分辨不出是什么颜色，但那样式，跟自己在公安局见到的那个几乎是一模一样！
杜斌又趴在照片上仔细看了看，然后小心翼翼的把照片从相册里抽了出来。
张国栋从公安局赶回医院的时候，仍然没有见到杜斌。他打杜斌的手机，却发现对方已经关机了。往学校打，学校说杜斌一天没上班，也没有跟任何人请假。
张国栋又往杜斌家里打，电话是保姆接的，说杜斌上午出去之后，一直就没回来。
晚上11点半，杜斌醉醺醺的从酒吧走出。他打开手机，看到了无数个未接电话和未读的短消息。他挨个看了一遍，然后嘴角挂着凄然的笑意，向夜幕中走去。
杜斌穿过街道，往前走了没多久，手机的铃声便响了起来。杜斌掏出手机一看，是姚静的手机号。他摁下了接听键，手机里立刻传来了姚静惊慌失措的声音：“杜、杜斌，你在哪儿，赶快回来，我、我害怕。”
“发、发生什么事了，把你吓成这个样子。”杜斌打了个酒嗝说道，“我现在心烦，不想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