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虽然是停了,但多多少少在一些人的心里留下了阴影,加上那次的学生游行,烧掉了许多的商铺,军警也逮捕了不少的人,一时间闹的人心惶惶。好在景云阁在法租界里,自是没受到什么影响,陶玄理打电话到谷公馆找她,问她是否也收到了请柬。
秋晚听他的口气,定是也要去这个鉴赏会,便问他:“这井上彦是何人?”陶玄理在电话那头想了想,说:“只知道是个日本人,子键哥倒是见过他几次,我与他却是不熟。”她随即想起那日在寿宴上与穆九卿一同前来的井上,想来应该就是他了,便禁不住又道:“子键哥跟他走的倒是挺近的。”陶玄理笑了笑,说:“也许是帮派里的事情吧,咳,你管这些做什么,我等下派一辆车子来接你,我俩一同去。”她倒是挺乐意的,换了一身衣裳便独自出了门。
陶玄理过来接她,一上车就问:“怎么不见你的傅少帅?”又吩咐了司机去藤原里,那一片都是一些日本商人的聚集地,
秋晚瞪了他一眼,说:“我哪里就会知道他的行踪。”陶玄理就笑:“你怎么就生气了,可还跟小时候一样。”秋晚说:“我都忘了,小时候好多事情都忘了,连我妈妈的脸都快不记得了,就你跟子键哥的事情,我记得异常的清楚。”陶玄理‘恩’了一声,又问:“真的假的,你可别糊弄我。”秋晚急忙说:“我可不会骗人。”陶玄理大笑了两声,惹得前头的司机也回头看,他才说:“这我知道,等子键哥回来,我让他请你吃饭,就吃你小时候最喜欢的蒸蛋糕。”她眼珠子滴溜的转了一圈,说:“那我可专拣贵的点。”
车子一路往北开着,过了桥,没多久便停在了藤原里的一处红楼前,他二人下了车,只觉得是门庭若市,格外的奢华。这里虽是日本人侨居之地,可眼前这栋红楼却是古色古香的中国式建筑,有下人引了二人进去里头,大厅里早已是高朋满座,秋晚瞧了瞧,来的人皆是昆山比较有名的古董商人,还有一些声望很高的鉴赏大师,看来这井上彦的人脉甚广。
虽然是在白天,但大厅里是灯光璀璨,中央地带有一块很广的高台,精心的铺上了红毯,上头立着七八个三尺来高的木台子,皆是用红布盖着,想来应该就是这次鉴赏大会的‘主角’了。
陶玄理虽是对收藏很感兴趣,但也只是停留在兴趣上头,并不像陈仲良那般人脉广,有时看上什么物件也是随着自己的心意来的,因此这次来的这些古玩商他都没多大的交情。秋晚见着玉润轩的掌柜赵先礼也在,便上前攀谈了一番,赵先礼已年近古稀,精气神却是极好的,她这才得知,原来井上彦来昆山不久便得到了几件宝贝,便想借着这次的机会,请昆山的名家,给自己鉴定鉴定。秋晚想着,大概不止鉴定这么简单吧,这么大的阵仗,倒像是来炫耀一番的。
陈仲良也来了,他太太挽着他款款而来,沈曼青越发的有韵味,她穿了一件紫色的绣花旗袍,有些女人结了婚就自然而然的生出一股风流韵态来,她却是不同,没结婚之前她混迹在风月场所,娇柔媚态是不缺,更多的却是冷冽,现在的她,却是多了一些温婉贤良来。沈曼青瞧了一眼旁边的陶玄理,眼神一转便对秋晚说:“这位先生我倒是没见过,是你的朋友?”
陶玄理倒是挺大方的,叫了声“陈太太”,立马就自我介绍起来:“我姓陶,陶玄理,跟陈先生有过一面之缘。”陈仲良想了会,便说:“我想起来了,穆九爷请我吃饭那次,你也在。”陶玄理笑点了点头,陈仲良又道:“九爷倒是鲜少出来应酬,这样的场合是从不见他的身影的。”沈曼青听了,则在一旁说:“穆九爷那样的人物,这昆山不知道有多少小姐钟情与他,可不知道今儿能不能见着他。”陈仲良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也在这些小姐的行列当中?”沈曼青便大笑起来,陈仲良也笑。
秋晚见着二人,甚是合拍,也是璀璨一笑,大厅门口一阵喧闹,众人皆是回过头来看,却是井上同几个人进来了大厅,秋晚一看到是有些惊讶,原是傅成勋与邓书敏还有穆九卿三人一齐而来。井上彦招呼着众人,走到秋晚前头的时候,脚步停滞了会,礼貌的开口说:“冯小姐我们又见面了。”秋晚倒是表现的挺淡然,穆九卿见秋晚与陶玄理站在一起似乎非常诧异,秋晚却怔了怔,胸口一热,简直是要流出泪来,陶玄理却是拍了拍她的肩。
井上走到高台上,众人也就都围了过去,他清了清嗓子,用流利的中文说道:“多谢各位赏光,今天办的这个鉴赏大会,请了各位来,最重要的目的是想与大家有更多的交流,本人对中华文化是非常的向往,并且由于本人刚收了几件宝贝,也想请大家一同鉴赏鉴赏。”说完便命人撤下了木台子上的红布,露出其中的玻璃罩子来,秋晚一看,里头尽是一些玉器,大小不一,总共有八九件的样子,这其中有田白玉的玲珑碗,淡雅清爽的昆仑白玉猪手把件,还有清亮似冰的冰种翡翠挂件,另还有黄玉雕的骆驼,糖玉制的鼻烟壶,件件都皆是不可多得的精品,在灯光的照耀下,悄然的焕发着幽光。
众人上前细看都是连声惊叹,秋晚却是愣在当场,陶玄理亦是一惊,在旁边悄悄说:“那件黄玉骆驼怎么跟刘掌柜收的那件一模一样,难道这件才是真的?”秋晚立在木台前头,仔细瞧了好久,那玉骆驼线条细腻流畅,肉质丰满,简直活灵活现。半响她才摇了摇头,说:“这件也是假的。”陶玄理怔了怔,心里头满是疑惑,想着先前在景云阁的时候,刘掌柜与秋晚都是极为肯定,店里收的那件玉骆驼不是唐代的,却也没见谁讲出任何的理由来,他心里早已是疑惑丛生,当下便说:“我真是给弄糊涂了,在我看来两件都像是真的,我可是没看出任何的不妥来。”秋晚笑了笑说:“刘掌柜收那件,也不是不值钱,其实就是‘老玉新工’,玉料虽然不到唐代,却还是勉强能算是老玉,问题出在雕工上。”陶玄理默默的听着,也没吱声,她又继续道:“其实那件玉骆驼的雕工刀法真是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了,恐怕这造假者本人也会有分辨不出来的时候,更别说其他人,所以他为了防止这样的状况发生,便偷偷在每件作品上,都留下了只有他自己才能看的懂记号,我便是凭着这记号看出了破绽,玉润轩的赵老先生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
陶玄理这才恍然大悟,过了半响才说:“是什么样子的记号,你怎么会知道的。”秋晚苦笑了一下,这是她母亲在她的小时候教她的,她记得母亲当时说这种刀法叫‘桑阙八刀’,天底下能使出这种刀法的,只有一人。她缓缓的拿出自己胸前的羊脂玉如意来,如意躺在她的手心里,莹透纯净,洁白无暇,她忽然叹了口气,说:“你有没有听过‘桑阙八刀’,我的这件东西,是桑阙八刀下的第一件作品。”
陶玄理摇了摇头,秋晚便说:“听人讲,十九年前有个叫桑阙的年轻人,自己揣摩了出一套刀法,经他刀下雕出来的物件,无人能辨出真假来,使得当时的古玩界恐慌不已,一度无人敢再收古玉,后来没过多久这个年轻人却忽然封刀,‘桑阙八刀’自此便消失不见。”陶玄理听了,仍有不解,便问:“既然已经消失了这么多年,如何会在这个时候又出现。”秋晚也是不解,到底是十九年前的东西再次被放出来流通,还是桑阙八刀再现江湖,谁都说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