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叮叮。
午间下课的铃声摇响了，柳晨合上课本，示意下课，之后跺了跺冻得有些发麻的双脚，向外头的长廊走去。贾玮视线跟随着她挺秀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门边上，迟疑了片刻，才终于起身跟了出去。
应该找她说说话，告诉她自己将要离去的消息，这是贾玮私下里想了好几天做出的决定。不管怎么说，这是最后取得谅解的机会了，尽管想像过去，主动开口必然有难堪的地方，但此时也必须来面对，就算最终依旧得不到谅解，遗憾也会少一些。
中午的阳光懒洋洋地照着，少年并没有顺着长廊跟着女子，而是在积雪消融的院场边上与之并行着，影子拖在皑皑白雪上，颇有几分孤独的感觉。
当女子到了长廊拐角处，走下台阶，要穿过院场向自家院子而去时，少年加快脚步赶上前。
“柳先生……请站一站，学生……学生有一句话跟你说。”
那边始料不及的样子，身形一顿，站住了。
“柳先生，明年初春学生就要离开书院了……”
女子依旧背对着他，但微微侧过了头。
“那件事……学生心中一直不安的……因此……”
一阵子的沉默，女子似乎张了张口，良久，却终于什么也没说，丢下少年，沉默地向院子那头走去。
在她看不到的身后，少年一下子抱头蹲在了地上。
“看来……真的没机会了。”
……
放假，又是一个除夕过去。
这个年，贾玮过得并不开心。入朝当官的日子越来越近，从此要穿着低级文官的服饰，循规蹈矩，做出老成持重的样子，与各种各样枯燥的文案打交道，同形形色色官场上的人物周旋，应卯，跪拜，毫无兴趣的应酬，完全与自己无拘束的性情割裂开来，想想都觉得不可承受。
同柳晨之间的心结也还困扰着他。
还有一样，就是宝钗的年纪已然十七岁了，若是要定亲，估计也就在眼前了，毕竟大户人家的女儿很少有超过这个岁数定亲的。与宝钗的亲事他自然毫无意见，问题是黛玉那边怎么办，这小女孩哭死了都有可能，难题摆在面前，几乎迫在眉睫，他该如何应对？
如果有可能，他当然巴不得同时要了宝黛二人，湘云也在目标之中，无论如何，他清楚自己会待她们好的，与其让她们跌入未知的命运中，真不如自己照单全收，再说，像她们这样才貌双全的女子在别处还能找出几个来？若不能享此齐人之福，就枉来红楼世界了。
但眼下……也确实无力解决什么……唯有寄希望于定亲的日子奇迹般地变得遥遥无期，如此就可以貌似潇洒地继续逃避。
……
又开学了，开学的第三天下午，依照一直以来的授学方式，柳晨又将学生们带出了课堂，先是在钟鼓山上流连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来到书院前边的小河边。
天气寒冷，小河的河面已然结上一层厚冰，如水平境面，在阳光下熠熠闪光。
一大群学生在冰面上嬉戏，滑过来滑过去的，间或有人不小心滑倒，便引起一阵哄笑。柳晨站在河边望着这边，偶尔出声维持一下秩序，望到一些太狼狈的情形，也忍不住发笑，随后还是会稍稍维持一下，让学生们不要玩得太疯。
过了一阵，赵诚从书院出来，在院门口站了一下，寻到柳晨的身影，走过来同她站到一处，俩人先是微笑说了几句，随后并肩散步，走走停停的，时而指指冰面上嬉戏的学生身影，时而跺跺脚抱抱肩头，几个学生飞快地从他们身前绕过，相互追逐，被柳晨笑着娇喝一声。
贾玮独自一人坐在一堆芦苇上，无所事事，目光茫然，有时视线会投在赵柳两人的背影上，很快就移开了。
十几二十天就要离开书院，心情复杂，自不必说。以前完全没觉得书院有多好多好，只觉得无聊，如今即将离去，倒是有几分留恋，毕竟再怎么说，也是他成长记忆的一部分。
若是没有发生那件事，记忆应该会更美好些……不过，现在……算了，但愿如妙玉所言，彼此间还有因果的。
正漫无边际地瞎想着，那边一阵声响，紧接着，惊呼声、跑动声此起彼伏。
贾玮急扭过头远远望去，还没看明白什么事情，几声尖声的惊呼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啊，不好了，冰面裂了……”
“王凯掉河里头去了！”
“不关我的事，是你们几个追的他……”
“他自己掉进去的……快，快，谁来救他……”
少年翻身而起，他离得比较远，那边已有人反应过来，向出事点跑去，包括一个窈窕的身影，而且是冲在最前头。少年怔了怔，随即飞快地朝那边跑去。
……
“赵诚，你拉着我干嘛……放手……”
出事点那边，女子恼怒地回头喊了一声。
“柳晨，太危险了，周围的整个冰面都会裂开的，你不能过去……”
书生脸色煞白的指着前头的冰窟窿，冰窟窿里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无助地扒在冰沿上，哭着喊着，冰窟窿周围一些细细的隙纹正在开裂。
所有赶来人的学生都远远的站成一圈，面容惊惧，不敢靠上前去，视线集中在赵柳俩位先生身上。
“放手！那是人命……人命你知不知道？！”女子蓦地转身，直视书生，双眸因愤怒显得格外明亮，“赵诚，枉你还是读圣贤书的……你是个男子，本来应该你来救的……你自己不救也就罢了，还要拦着我救人……那是人命，那是我的学生，你知不知道！！”
“我……我……柳晨，你这样过去救，实在太过危险……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不好……”
女子盯着他，目光越来越冷，猛然间一挣袍袖，转身急奔过去。
蹲下来，伸手去拉王凯时，咔嚓一声响，冰面裂开了一大块，她整个人也随之落入水中。
“柳先生！柳先生！”学生们纷纷惊呼。
“……柳晨！”
赵诚惊呼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望了望了那边冰面上的裂纹，又迟疑地退了回来。此时一道矫健的身影从他身边越过，毫不停留地直接跳入冰窟窿中，巨大的水花飞溅而起，伴随着一个焦急的声音，“柳先生！”
赶来的过程，先是隐隐约约听到了赵柳二人的对话，又看着柳晨冒险过去救人，直到柳晨落水，胡乱扑腾着，似乎并不会游泳，少年心头所受震动非同小可。尽管一直以来很清楚柳晨对自身要求很高，也确实是个修养极高的女子，坚信自己所学所授的那些道德，并且也以同样的标淮来要求学子们，但毕竟日常的那些操守与面临生死的考验还是有着巨大区别的，就像赵诚，平时也是学生心中的好先生，但在此时此刻，本能地选择了退缩……而柳晨做到了，她现在做的跟她平时谈到的没有任何分别……这样的人不能不让人肃然起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