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安全起见,穆敏特地在府中选了两名办事牢靠的家丁护送红罗南下。第三日,红罗已基本准备妥当,定下后日早上离京。下午,穆敏突然回府,说是乾隆又宣红罗进宫。红罗心中不免意外。
与乾隆照面时,他不像前几回一见红罗总是眉眼俱乐的,一脸端然。红罗见状一愣,暗自奇怪,谁又惹恼了这九五之尊?
“红罗,你要离京去广州?”乾隆的声音倒是平平无奇。
“是,后天起程。”红罗听乾隆一开口问得是这件事情,不免诧异,却仍据实回道。
“听说我那两个外孙怎么留你,都留不住?”
“红罗有愧,穆敏公子与宁欣格格于我有恩,我无以为报,现在却要走了。”
“若是朕要留你,留得住吗?”
红罗始料不及,呆了似地望住乾隆,见他神情像是当真。
“朕希望你进宫来伴驾,当朕的侍讲。”
红罗这一惊更甚,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乾隆缓悠悠地从龙椅起身,背负双手,走至红罗面前,略已混浊的老眼严肃地望向她,声音稍稍一沉道:“这回英国使团来访的事你都清楚,但其实英国人已不是第一次来闹了。”
“圣祖爷取消海禁后设立了粤、闽、浙、江四地海关,重又对外通商,不知为何,英商一直想北上,浙江对外贸易日增,粤海关税收却剧减,后来朕把浙海关的关税提高了一倍,仍遏制不住他们北上。朕虑浙民习俗易嚣,若洋商杂处,必致滋事,遂欲立法堵绝。二十二年时,朕下诏关闭闽、浙、江三地海关,只留广州单口通商。”
“两年后,有个叫洪任辉的英国人违令而行,又领船到了江浙一带,遭到驱赶后,他竟带船直奔天津,来告御状,其时他向朕申陈三条:一、粤海关勒索陋规;二、粤海关监督不准夷商禀见,使下情不能上达。三、行商黎光华拖欠货银不还。朕认为事涉外夷,关系国体,特派福州将军把洪仁辉带回广州处理,结果将粤海关监督李永标撤职查办,家产充公,其家人及随员中被逮治罪的达73人。对于行商黎光华,也查没其原籍财产,还清了洪仁辉的欠款。哪料此事告结后,英商得寸进尺,洪仁辉再度率船去了舟山。英商公然蔑视一口通商,舍粤就浙,实在令朕大是恼怒,遂决定严惩洪仁辉,将其放在濠镜监禁三年,期满后逐回英国。”
“英使团走后,朕想起这件事,其实当时他们提是出的要求和这次英使的要求如出一辙。英吉利在西洋各国中最为桀骜强悍,对我国不怀好意,朕想日后他们仍然是死心不息。他们的条件大清绝不能接受,朕不怕他们,却不可不预为之防!当年圣祖爷师从洋人学习几何学和天文学时就曾说过,‘西洋诸国千百年后必为中国之患’。虽然如今距他们成患尚早,但咱们要有防患于未然之心。”
“而要防着他们,就要像老祖宗所言:知已知彼,百战百胜。你才艺超群,对西洋诸国又知之甚详,难得对大清还是一片赤诚,如今你就是朕知道知彼的最佳人选。而且,朕觉得与你甚是有缘,有你作伴,朕很欢喜。因此,朕希望你能进宫伴驾,给朕多说说西洋世界,让朕做到真正的知已知彼。”
乾隆娓娓不绝地说到最后,语极殷切。
红罗只觉体内翻江倒海。先前她见乾隆一把将英国人完全拒于门外,总觉此举有欠明智,以英国的船坚利炮,只怕是拒得了一时,拒不了一世。可听了适才一番话后,又觉得这老皇帝心思深沉,兴许也非一味的妄自尊大,在他心里,或许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又顽固地相信些什么,同时也害怕些什么。
只是如今西洋诸强已是如日中天,若大清仍是高高在上的傲睨自雄,只恐将来到了梦醒时分,便要噩梦缠身了。如若自己能留在乾隆身边,趁此良机拓宽其褊狭视野,唤起他对西洋世界的正视,这岂不更加有益?
乾隆见红罗只是沉吟不语,接着又道:“朕知道事出突然,你心中定必非常震惊。朕原也无此打算,但昨日突然听穆敏说你要离京到广州去尽一己之力,既是如此,何不干脆留在宫中,将己之所学,报效国家?”
红罗默默斟酌良久,心中终是有了决定,方才郑重启齿:“皇上,红罗有两个条件,如蒙皇上恩准,我愿意留下;但若皇上不能答应,那就请恕我不能从命了!”
“讲。”
“第一,当红罗将平生所学、所知尽数告知皇上后,就请皇上让我出宫;第二,我自小受洋人教化,于本土的文化礼仪所知不多,我只要一穿那高底鞋就会摔跤,宁欣格格至今都不敢让我作旗装打扮。是故这宫中严规能否对我网开一面?”红罗说的是实话,她平日都作汉装打扮。而她最受不了的还是那些叩拜之礼。
乾隆眉眼忽地微抖起来,这尚是今日他第一次笑了出来。他说:“朕看你不只穿不了旗装,就连下跪叩头你都不甚习惯,每次朕瞧你都跪得别别扭扭的!”
红罗不提防心思一下被说破,面上微微发窘。老皇帝果真是人老眼不花,事情仍然瞧得通透。
乾隆认真思索了一阵,正色道:“你的条件朕都准了。朕特许你在宫中的装扮和礼仪,但求其便!但朕也有一个条件,只要朕在位一日,你须得要在宫中呆满两年。”
乾隆的爽快让红罗颇感意外,她心里本无太多奢望,毕竟跪拜乃清廷必行之礼,不管哪国使臣见到乾隆都要被逼着随俗,否则则视为大不敬,如今没曾想他竟肯对自己如此通融,这样一想,她对入宫就生出了几分信心来。
红罗又对乾隆的话约略想了一番,没有异议。
“那你就回去准备准备,尽快进宫吧!”乾隆此时已是眉舒目展,语声轻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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